京城做人脉的专家很多,八面玲珑只是场面功夫,思想境界和能否持之以恒,才是人脉专家能力高下的分水岭。
境界高的人脉专家一定是思想家,他要对社会、对不同阶层人的心理有深刻的认识。京城人脉专家马鹏程,层这样“教育”我:结交官员,和官员做朋友,让他觉得你可靠是第一要务。就官员而言,他生活在一个稳定、讲次序的提拔体系中,能有如今的位子,靠的就是上级的信任,信任来自于几十年如一日的忠诚。官员在官场的生存哲学,必然会遗传到生活中,他在社会上交朋友,首先要看这个人靠不靠得住。
马鹏程在结交高贵朋友的征途中,基本不搞单笔交易,往往下功夫雕琢长线来往。对一些发展潜质大的干部朋友,他往往能盯住,能在十几年的时间里,帮朋友做力所能及的一切事,不求回报,不提要求。奉献到最后,都是官员们不好意思了,主动跟他说,老弟,有没有什么事情要帮忙的?不帮你干点事,心里过意不去啊。
做人脉专家,有了境界,还得有体力、有韧性。维护好一个领导容易,维护好两百个领导,没有王进喜般的精神是远远不行的。马鹏程奔驰车的后备箱里,永远塞得满满的,他每天都在精密研究行车路线,看如何才能尽可能多地拜访政、军、教等各界领导,扩大人脉圈。建立人脉圈不容易,一个点会扯出一个面,一个圈子会扯出另一个圈子。
记得十年前,马鹏程在北京忘我地打造人脉系统之初,某重量级部门盯上他了。安全部门觉得马鹏程很可疑,白天拎着土特产拜访部委领导、医院领导、军事单位领导,晚上张罗名目繁杂的饭局,有时候还去大使馆帮人办护照。马鹏程似乎愿意跟任何人拉扯关系。
重量级部门的同志很兴奋,觉得钓到大鱼了,搞不好这个马鹏程是美国间谍,每天敬业地收集重要情报,定期向大使馆报送,一定要盯住。
暗中盯了马鹏程几个月,重量级部门的同志有点崩溃,马鹏程日复一日地做着雷同的事,见着海量的人,根本没法掌握他究竟要窃取什么情报。实在受不了了,就把马鹏程请去了,问他知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还出示了大量照片,照片里的马鹏程行色匆匆,不是拜访领导,就是在拜访领导的路上。他们让马鹏程解释自己每天的行踪,并陈述理由。
马鹏程想,原来当我是特务啊。
问:怎么什么领导你都想认识啊?有什么目的?找人家办事吗?
答:我不找他们办事,找他们是告诉他们,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问:找你?你能办吗?
答:我不一定能办,但我能想办法。比如我认识了一位将军,他儿子在农业部上班,他跟农业部的领导接不上头,帮不上儿子。我正好认识农业部的一位领导,还知道他儿媳妇在部队下头的一所军校上班,离城区六十里,很不方便,想调到总部,正在找部队的关系。我张罗一个饭局,让他俩都来吃饭,帮两个领导同时解决问题。
听者无语。
马鹏程继续说:多跑,多认识领导,多了解领导的难处,时时处处想着记着,不停地帮他找机会解决,所以我很忙。
问:你这么玩命钻营,想捞多少好处啊?
答:帮人是自愿的,不需要好处。能帮别人办成事,他觉得你有用,下次有事能想得起找你,就是最大的好处。你想想,你要是能帮助全国十几亿人,那你就是国家主席,需要拿好处吗?你要是能帮全地球几十亿人,那你就是上帝,需要拿好处吗?
有关部门的同志感慨道:你比间谍厉害多了。
(摘自《煤老板自述三十年》http://tbgz.cnhubei.com)
评论
一个煤老板的心声告白:煤老板自述三十年
序1 煤老板的看头
我父亲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开始折腾煤,从包火车皮搞煤运,到当上全省前三的民营矿业集团老板,是名副其实的元老级煤老板。我1993年开煤矿,算是第二代煤老板,到现在也当了快二十年的煤老板了。
在我的家族中,小一半人是煤老板,我平时生活的圈子里,百分之八十的人也是煤老板。关于煤老板的事,我知道的太多了,有时候忍不住了,就当成段子在饭桌上给别人讲。听的人觉得这些事很震撼,有个文人朋友劝我把这些事写出来,我让他来写。文人说不用,让我自己动手,怎么说的就怎么写,完了他再给改改。
在一般人眼里,煤老板靠的是老天给的资源,用的是见不得光的手段,赶巧碰上了好年景,发财发得容易。有了钱之后,还不自重,奢侈腐化的绯闻满天飞,不像马云、张瑞敏这些民营企业家值得尊敬。
这些毛病我不否认,但只从表面现象看人看事,实在武断,任何人都有很多面,煤老板也一样。你往深里瞅,会发现煤老板也有不简单的地方,老一代煤老板开始创业时,谁不是豁出身家性命,身先士卒,带头下井挖煤;八十年代矿难频繁,罪魁祸首其实是产权不清、技术落后,可被矿工家属打死,家门口被人埋雷管的煤老板大有人在;再算上和当地村民大规模械斗的经历,当煤老板其实是玩命的行当。
跨过生死线还不算,受点活罪算是行规。在民营企业家群体里,煤老板恐怕是最容易坐牢的一拨人,我省的煤老板起码有三分之一的人坐过牢,有些还不止一次。在行情不好的年月,哪个煤老板不是债务缠身,大年初一债主披麻戴孝登门要账,都算是比较温和的方式。
单从数据看,你就知道煤老板不好当,胆子小的,扛不住事的,不适合干这行。暴发户也有大智慧、真勇气,不要看扁了煤老板,不要单看他们的毛病,还要看他们在这个复杂世道里坚持下来的胆量和手段,看他们如何跨过生死火线,看他们如何挺过牢狱之灾,看他们如何靠着半文盲学历把中国特色用活用透,看他们如何摆平人为制造的复杂家庭矛盾,以及看他们为经济民生做出的真实而极其重要贡献。
煤老板的看点太多了,我有种说不出来的动力,想把过去三十年中我所知道的和煤老板有关的人和事写出来。唉,谁让在煤老板“团伙”中,我肚子里的墨水算有点浓度呢,害的我活到小半辈子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想写东西。认真想想,真是弊大于利啊。
写着写着,好几次我不想再写了,出卖自己的故事,出卖朋友们的故事,牵扯的东西太多,即便正常人说真话很多时候也要付出代价。鲁迅那么猛,说点真话,还要打着“狂人日记”的旗号,何况我这个劣迹斑斑的煤老板。
见我不写了,文人朋友急了,让我别多想,写完再说呗,有不能让人看的话,删掉不就完了。我想也是,那就写吧,当锻炼身体了。
老五
序2 向“线人”致敬
感谢老五生出来的反骨,让我们见证了煤老板群体的真实人生。
悲惨的故事大多相似,暴富的传奇各有各的精彩。煤老板的看头不是钱如雨下,而是充满更多可能性的人生。我们或许一辈子都无法复制这个群体所呈现出的“神迹”,好在还有老五这个线人,让我们得以围观藏在时代空白处的煤老板真实传奇。
只有真实制造给力,只有真话让人反思。本书的意义不是为了让专家考据,或让八卦家对号入座,只是记录不寻常的年代里,命运背后的智慧、荒唐与眼泪。
劲飞
“被首富”(1)
——公认骨头最硬的煤老板,不招人喜欢,但值得尊敬。
第一代煤老板特指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开始从业的老革命,老方是代表人物。
老方曾给我讲过他小时候的一件事。那年,他上小学二年级,有一天放学,小方看到老师走到教室窗台边拿了把鸡毛掸子,不由得怒火中烧,老师上次就拿过一次班里的鸡毛掸子,拿走后再没还回来,听说是拿回自己家用了。
老师夹着鸡毛掸子往教室门口走时,小方冲上去一把拽住老师的袖口,大声用当地土话说:“集体的掸子,你不能拿回自己家用。”
当时还是“文革”之前,老师不是被打倒的对象,在学生们眼中是很神圣的,小方这么做,完全是出于天生的正义感。
多愣的一个孩子啊,这是长辈们对小方一贯的评价。再后来,小方因家贫失学了,在七十年代末成长为一个赶马车的农民,怀里揣个烧饼,说话粗声大嗓,连没过滤嘴的烟都买不起,用的是土烟杆子。
八十年代初,农村开始有人烧土焦,老方也开始烧。说是土焦炉,不过是在沟岸上挖一个大坑,然后把煤装进去,周围垒一些石头,用最原始的方法点火炼焦。
1984年,烧土焦在农村成风,环境污染越来越大,政府开始整顿。当时还没有“上访”这个词,农民很听话的,警灯在村里闪两下,大家吓得都不敢再烧土焦炉子了。老方没有被吓住,把土焦炉子用耐火板挡了挡,靠着山建,让烟能顺着山坡排上去,看着不像土焦炉那样黑烟滚滚地吓人。老方给自己这款升级版的土焦炉子起名为“平厢炉”,开始光明正大地烧。其实这种炉子只是形式上改了改,污染一点没减少。
很快,派出所的人把老方找去了,警棍甩得啪啪响,让他马上停工。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农民老方义正言辞地解释道,自己在北京有亲戚,这款炉子是学来的新技术,中南海用的煤也是用这种炉子烧的,谁要是敢把老子的炉子端掉,就把老子扔进炉子一块烧了。
那年代,电视很少见,报纸很稀罕,没人能证明老方这套技术是伪科技,当然最关键的还是老方骨头很硬,不像普通农民那么怕事,像是太平天国出来的农民。派出所的人最后无奈地承认了老方的技术,只是反复强调既然技术先进,就不要外传,老方可以用,别人不能学。
凭借着八十年代乡镇民警无奈的知识产权保护,老方靠着烧土焦,把马车换成拖拉机,后来又跟人合伙包煤矿,从农民万元户转型为乡镇企业家。
钱越来越多,事业也越来越大,可老方的硬气已经成为他的开山炮。后来开着铲车方阵追着碾不让他开矿的农村流氓,在公开场合大骂收了他钱还坑他的领导,进一步巩固了他的坚硬形象。
2006年是老方事业的高潮期,煤焦出口形势好得过分,已被省报封为焦炭巨子的老方,天天带个翻译往国外跑,生意好得像开了私人印钞厂。据我们内行人分析,那年他的个人资产应该超两百亿了,比当时虚头巴脑的黄光裕、马云他们有钱太多了。
后头两年,老方把事业扩得吓人的大,连续兴建大型煤焦厂,打算把企业建设成亚洲知名能源企业,那时候的老方真不得了。
就算老方当年上完小学,他也算不到2008年会发生那么给力的经济危机,让他的企业损失惨重。为了不让吓死人的规划图纸变成废纸,不让前期工程变成废墟,老方开始到处借钱,找银行贷款,找熟悉的煤老板借高利贷,像华容道上的曹操一样狼狈。
“被首富”(2)
从经济危机至今,老方的日子一直过得很苦。
2009上海某权威财富排行榜公司给老方发来贺函,上面写着老方即将被评为2009年全省首富。
老方哭笑不得,在一屁股债主盯着要账的时候,被评个首富,那真是要命的事。老方立刻致电给这家排行榜公司,强烈要求把他撤下来,自己不同意上任何排行榜。
工作人员告诉老方,我们是美资公司,是根据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评的财富榜,反对上榜是你的自由,但公开榜单是我们的权利。
老方怒了,喊道:找你们领导来。
排行榜的老总是个美国人,中文说的很好,也能听懂老方的带口音的普通话。老美告诉老方,不是你说自己没钱我们就相信你没钱,我们美国人做事是注重调查实证的,我们会核实我们的资料,如我们的统计有错误,我们会更正的。
老方觉得如今不同于五六十年代了,美国人做事还是可以相信的。
没两天,老美打来电话告诉老方,我们重新核实了测算结果,发现没错,到目前为止,你还是全省首富。
老方懵了,问老美是用什么办法算出来的。
老美用一个英文单词回答了老方,随后用一套复杂的学术名词来解释这个名字没法翻译出来的计算方式,听着非常“经济学”。
老方说,你们要不然来一趟我这儿吧,你们可以查查我公司的账,看看我到底有没有钱。
老美说,我们又不是假记者,不需要去现场调查你们公司。我们是全球最权威的财富排行榜,我们的结果是最权威的。
老方骂道,你们屁权威,要敢上老子名字,老子现在就报警。
老美笑道,这不是刑事案件,报警有什么用,再说我们财富榜的总部在纽约,你要打“911”报警呢,还是给中央情报局的官网上留言呢。
从来很硬的老方这回软了,反而劝老美别生气,好好谈谈,有没有什么办法不上榜。
老美开始兜圈子,话说得很迂回。老方对这套很有中国特色的表达方式那是太熟悉了,不就是要钱吗,那就谈谈价呗。
当听到不上榜要两百万,老方觉得这也太黑了吧。老美遗憾地告诉他,谁让老方是首富呢,撤榜就这个价,除了首富,五十名以里撤榜会便宜一些,如果是百名开外,撤榜只需要十万的特惠价。
老方心里暗骂这是什么流氓逻辑啊,但自己有什么办法呢,难道满世界地打官司证明自己不是首富吗?难道要把公司的账都翻给记者看吗?难道真的会有人信自己这个首富是被冤枉的吗?
我曾好奇地问老方最后给了人家多少钱。老方没说,只说最后自己也威胁老美来着,没给那么多。
我坚信,老方吹牛。
后话:
老方强硬,爱骂人,下头的人随时可能被他喷一脸唾沫星子。老方还抠门,那么大一个公司,连一次性纸杯都不让用,嫌浪费。
说实话,我们都不喜欢老方,但很尊敬他。因为老方对家乡的教育事业很热心,每年固定捐三千万兴建规格很高的教育园区。2008底,他快破产了,把北京的别墅抵押给沛东,借了三千万高利贷,硬是不让建设中的教育园区停工。
共产主义者(1)
——悲壮的家族史,永远的老父亲。
我爸是个孤儿,是被太行山上的一个老猎人养大的。老人给我爸取名为“郝二铁”。
二铁13岁那年,老人生了场大病,后来从症状判断可能是肝硬化之类的绝症。当时正是军阀混战的三十年代,哪里会有山里人看病的地方。
一天,老人让二铁多拾些干柴回来。二铁挑回来两担柴,老人说不够,让他继续去拾。二铁一连拾了两天柴,老人觉得够了,就让二铁把柴垒成一个中间留空的圆圈。
垒好之后,老人把柴堆推开一个口子走进去,又用柴把自己刚才推开的口子垒好,然后坐在柴中间,让二铁拿火镰来。
二铁吓懵了,问老人:爹,你要火镰作甚?
“爹不想活了,死逑算了。”
二铁嚎啕大哭,磕头捣蒜地求老人不要这样。
老人觉得反正活不长了,与其活受罪,不如早点死。二铁哭道:要死也不能这么死。
老人说:咱是没根的人,不用花棺材钱,烧成灰,洒在山上就行了。
二铁哭得几近晕厥,跳进柴堆,要和老人一起死,被老人狠抽了两耳刮子,扔了出来。父子俩纠结到最后,老人死意已决,叮嘱二铁盐罐子下头还压着五块银元。在让二铁走远一点后,老人点火自焚。
拾掇完老人的骨灰,二铁揣着五块银元下了太行山,走到黄河岸边的柳湾镇。当时这里是共产党的根据地,民兵连长梁双将把二铁编入抗日儿童团,让二铁从此过上了有组织的生活。
二铁很能干,胆子也大,曾多次被派到日寇占领的县城送情报;15岁时和日本人在高粱地拼过刺刀;17岁被马步芳的队伍抓住,严刑拷打下,一字未招……
1949年,23岁的二铁在天安门广场接受了毛主席的检阅,后被任命为柳湾附近的井泉乡乡长,并迎娶了双将的妹妹,哑巴姑娘梁三女为妻。也就是我的母亲。
二铁不识字,但对共产主义极为信仰,某种程度甚至超过了对毛主席的崇拜。二铁常在家里的饭桌上由衷地赞美共产主义太好了,大家人人没私心,劳动一起干,好饭一起吃,好日子一起过,红火热闹,美得很。
共产主义还没来,“文革”先来了。舅舅双将和父亲二铁作为当权派被造反派抓了起来,而造反派的头子武喜正好是舅舅的仇人。
当年一听说日本鬼子要来柳湾镇扫荡,老百姓都会逃到附近的山上,只有双将和两个民兵会留下来。他们留下来不是要打日本人伏击,而是在镇上巡逻抓小偷。前两次日本人来扫荡,柳湾镇的人提前跑光了,谁知道小偷赶在日本人扫荡之前,先行把空无一人的镇子扫荡一遍。
每次我想到这个情节,总是敬佩小偷的专业精神,真不得了,听着远处传来日本人的皮靴声,还能开开心心地偷东西,非人的心理素质,不踢足球可惜了。
果然,双将在巡逻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了鬼头鬼脑的武喜,于是朝武喜的屁股开了一枪。正是这一枪,让武喜从此走路有点瘸,也让武喜在成为造反派头子后,半夜把抗日英雄双将用麻袋装起来,捆在自行车后座上,驼到黄河边,像扔垃圾一样把麻袋踢进黄河。
双将离奇失踪后,父亲听到了武喜骑车丢麻袋的传闻,于是从被关的地方跳窗而逃,拿着菜刀冲到武喜家,连砍了武喜五刀。
武喜命大没死,父亲被打断腿后关进监狱,被取消了共产党党籍,一直关到文革结束,整整五年。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共产主义者(2)
谢了顶的父亲从监狱出来后,儿童团团长、少年抗日英雄、年轻乡长的履历统统算是作废了,他成了无业、无地、无党籍的破落户,家里有个哑巴老婆和五个上不起学的孩子,比他的猎人养父都惨。
父亲先是在铁厂干苦力,1981年,听广播里说温州有人靠贷款买汽车跑运输富起来,父亲以自己想问题简单的一贯作风,赶紧跑去当地银行贷款。当时银行正愁贷不出去款,让父亲找了个人担保,贷给他一万多块钱。用银行贷来的钱,父亲买了辆东风,领着大哥开始跑运输。
1981年底,上头害怕改革的步子迈的太大,出台了一系列经济紧缩政策,有一条就是不允许个人购买汽车、拖拉机、机动船等大型机动工具从事贩运。受这条政策影响,当时温州著名的“八大王”,像什么“五金大王”、“日用品大王”啦,入狱的入狱,外逃的外逃。
父亲也倒了霉,县里马上成立了一个十人专案组,专门审父亲走资本主义道路的问题。专案组组长义愤地训斥父亲,很多人连自行车都买不起,你都买汽车了。
父亲说车是贷款买的。
组长更生气了,骂道,用国家的钱给自己买车挣钱,你比资本家还坏。
算上坐国民党的牢,父亲第三次进了监狱,改造了八个月,车也被没收了。
1983年,县劳动局局长亲自来给出狱的父亲道歉,诚恳地说,现在政策又变了,鼓励买车搞运输了,牢是坐冤枉了,但是县政府会补偿你3万块钱。
说到补偿时,局长的表情很是羡慕,好像觉得父亲牢坐得真值。父亲长叹了口气说,组织给我平反是对的,钱我不要了,算是我这个不是共产党员的人交的党费。
父亲真一分钱没要,家里的日子依旧很艰难。1984年,父亲让大哥继续跑运输,他和人合伙开了一家煤炭加工厂。当时煤厂不好干,也就是像父亲这样无路可走的人才会去干,干了两年,厂子的大股东都退伙了,父亲咬着牙坚持下来。
大哥很有经商的天分,靠包火车皮运煤成了万元户,有力地支援了父亲的煤厂,随着二哥的加入,我们家终于算是富了。到了九十年代,我们家在全省已是鼎鼎有名,在挖煤、加工、外运等和煤有关的各个环节都做得很大。
1992年清明,父亲带着一大家子人去了趟太行山,在他养父自焚的地方,磕头祭拜了一番。回来之后,父亲让人给他念了一遍《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那本书很厚,父亲听了一个多礼拜。
不久,父亲决定给全县人民免费铺设煤气管道、暖气管道,并承诺将一直免费供应煤气和暖气。全家人都给父亲投反对票,但反对无效。
1994年,父亲决定让柳湾镇的所有人集体搬离房屋破旧杂乱的旧村,搬到自己将投资兴建的新村里。对于新村的建设,父亲费了很多心思,大致是要把新村的山山水水都保护好、治理好,教育、农田用水、工业用电等统统免费,而且要保证村办企业解决村里所有人的就业问题。
我们算看出来了,父亲是想建设一个他心目中的共产主义新农村。我们苦口婆心地教育父亲,现在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人们的思想觉悟没那么高,尤其是柳湾镇这么穷,怎么可能配合你搞好共产主义新农村嘛。
说实话,父亲从来都不是个聪明人,我们认为对的道理,很多时候他不懂,他只是向我们强调,人一辈子很短,能做的事很少,你们有吃有喝就行了,让老子搞搞共产主义怎么了,迟早会搞成的,急什么。
柳湾新村快建好的时候,父亲快不行了。
武喜拐着腿,拿着两瓶酒,一条烟来找父亲,问新农村建好了,有没有他的一套房。父亲点点头,让他一定要把下一代教育好,不能走歪路。
父亲去世前,让我们把他火化了,把骨灰洒在太行山上。
母亲说,太远了吧,孩子们上坟不方便。
父亲说,不用上,老子是共产主义者。
父亲去世后,哀荣备至,他为全县免费提供了十年的暖气、煤气,价值六个多亿,他为建柳湾新村花了一个多亿,他为各项教育事业捐了两个多亿。而他一辈子吃苦受罪,不愿享受,吃的用的都很简单,还始终不肯搬离老屋,睡了一辈子土炕。
我们终究没有火化父亲,把他土葬在一座很气派的墓园里,不知道父亲在天有灵,会不会骂,谁让你们把老子埋这儿的。
在父亲死后的第二年,我们开始向全县人民征收暖气费和煤气费。
后话
父亲性格很单纯,教育孩子,不动口,只动手。父亲不识字,却很尊重知识,姊妹弟兄八个里,就我没挨过打,因为我学习好。
父亲对生活没甚要求,就爱喝口茶。水杯里茶垢多了,父亲就从花盆里抓把土,认真地擦洗茶垢。
进入21世纪,父亲成了上市公司董事会主席,可走路看到扔在地下的烂报纸,还是会心疼地捡起来,唠叨一句:可惜了,都是好好的字啊。
怀念我的老父亲,愿来生还做父子。
诗人高天禧(1)
——半文盲老高的诗,我们最爱读。有两句尤其经典:“服从上级,春暖花开”、“严禁‘操你妈’,不许‘葬他爹’”……
高天禧是汉宁钢铁厂的老板,也是前瓦煤矿的二股东,还是汉宁县的文联副主席。受时代影响,老高没怎么好好上过学,但他热爱文化,尤好写诗。
《汉宁文学》上有老高的诗歌专栏,常会发表老高的作品,现摘录如下:
炼好我省千万钢,汉钢炉火烧通天。老外不识汉钢好,只顾憨憨说品牌。
——(好像改编自朱元璋的成名作。)
偷懒是丧门星的通行证,勤奋是汉钢人的大丰碑。
大风起兮煤飞扬,安得矿工兮挖四方。阳光照兮干劲大,安得领导兮送温暖。
——(刘邦明显是老高可以轻松超越的一位古代非著名诗人。)
河干水枯鱼鳖虾蟹现形,订单多多劳模先进顶住。
老请病假月月扣粮饷,最能坚持年底游澳门。
服从上级,春暖花开。
——(此句经典,引用甚广。)
顶撞上级,暴风骤雨。
汉钢树新风,先从口做起。严禁“操你妈”,不许“葬他爹”。
——(葬他爹为我省方言,也作“埋他爹”。能给“操你妈”这句国骂配上对的,不知道除了我省,还有哪个省也能做到。)
百钢涨价我不涨,我若涨时都拍扁。若与宝钢战一场,裤衩都用黄金甲。
——(老高比较喜欢朱元璋的帝王霸气,常感叹朱元璋留下来的诗太少。)
叽叽喳喳假记者,满嘴喷粪心如墨。
天为铺盖地为炕,机器隆隆忙加班。一夜百吨不算多,一年百万震宇宙。
——(细想起来,老高偶像朱元璋的诗词很有文革风采。)
热血铸就钢花,铁骨成就品牌。
工资固定不可克扣,保安神圣不可侵犯。
黑夜给了你加班的眼睛,你要用它来创造效益。
——(不加班的黑夜全是白活的黑夜。)
柱倒梁歪是地震,心散人疲要垮台。
官至经理常官僚,老当中层易渎职。
江山几多娇,钢厂明月好。
一首新诗酒一杯,夕阳西下有点凉。老子英雄儿好汉,再喝一瓶迎朝阳。
(像前辈李白一样,老高也喜欢酒后作诗,常有佳作。)
老高企业的工会主席为了弘扬老高诗词的精神战斗力,在钢厂内贴满了印有老高诗词的横幅、墙标,并号召广大工人积极背诵老高写的诗词,力树“以背高总诗词为荣,以不背高总诗词为耻”的企业新风。
老高的万人钢厂每年还要搞一次“高总诗词演诵会”,参照湖南台超女快男的模式,挑选一些既能把老高诗词朗诵好,又能在朗诵的同时,声情并茂地演好诗词内涵的尖端文艺人才。虽说老高诗词通俗上口,要演好并不容易,演诵会特等奖常年空缺。
爱写诗的老高很浪漫,他骨子里还是个非常要强的人,有浓重的建功立业思想,常想做点名留青史的大事。汉钢是老高的骄傲,他治理得也确实不错,在全省民企钢厂中算领军企业,但放眼全国,他的规模也就是龙套级别。
老高想,既然这辈子再怎么努力,也做不了全国最大的钢厂,那我就把汉钢搞成全国最美的钢厂。老高的想法是有现实基础的,汉钢方圆十里,有山有水,如果找专家规划规划,风景应该不错。
想干就干,老高花巨资请北京景观设计专家,按打造风景区的标准,给汉钢做园林设计规划。老高还按自己的想法,在矿区的小山上修了座庙,庙里供奉的是他最崇拜的一位开国皇帝。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诗人高天禧(2)
写诗要语不惊人死不休,老高做事也力求要做到极致。虽然园林规划得很美观,庙宇修建得很别致,老高总觉得还不够给力。园林庙宇虽好,但全国哪里没有啊,只有这些是不够的,没有独特性,还说不上是最美的钢厂。
在香港参观温莎蜡像馆时,老高来灵感了,什么蜡像馆,不就是些假名人雕像嘛,居然引来这么多人参观。我回钢厂也马上搞一个,做中国的蜡像馆,还是建在钢厂风景区里的蜡像馆,绝对独特。
回到厂里后,工会主席遗憾地告诉老高,北京已经有一个中国伟人蜡像馆了,设在国家博物馆里,咱只能做国内第二家蜡像馆了。
老高想,做第二有什么意思,不做蜡像馆了,蜡像这东西本来也是西洋玩意,老子干脆搞家当代兵马俑馆,把名人、明星都做成兵马俑,放在馆里展览。
工会主席很信服,夸赞道,高总真高,想法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出奇。当代兵马俑馆建成,咱的钢厂风景区能对外卖票了。
老高说,全国十几亿人,怎么也有五分之一的人参观过陕西兵马俑,咱不贪心,只要十分之一,哪怕二十分之一的人来参观我省当代兵马俑,那就了不得了。
工会主席激动得直鼓掌,赞叹道,没错,高总,我建议除了把名人、明星做成兵马俑,还可以把他们做成糖人、面人,游人参观完,还可以吃名人、吃明星。
老高一拍桌子,喊道,他妈的,千秋万代的基业,不做对不起秦始皇,马上筹备。
伟大的创意执行起来总是艰苦,联系名人、明星量身定做兵马俑的事,不像想象的那么容易。最初只有一对明星夫妻、一个胖乎乎的歌星同意把自己做成兵马俑,要价还不低。
看着当代兵马俑进展缓慢,高总很生气,骂这些名人势利,命令工会主席要八条腿走路,哪条腿迈出去也算,不行就不给名人明星们搞量身定做了,对着照片直接做。只要咱做起来,有了知名度,到时候就轮到他们求咱做了。
兵马俑制作工艺比炼钢都复杂,真人大小、百公斤重的兵马俑从泥塑、晾干、运送到焙烧,对技术要求很高,工会主席带着一帮陕西工人,整日忙得焦头烂额。尤其烧姚明的兵马俑时,因遇到的技术困难过大而被迫放弃。
在成功焙烧出三十六尊当代名人兵马俑后,老高出车祸了,被一根从挡风玻璃扎进来的钢筋刺穿了肺叶,在医院躺了一年。一向以吉人自称的老高对出这么严重的车祸很不理解,找来香港命理大师算命,大师说他不该造兵马俑馆,阴气太重,秦始皇都克死了,何况老高。
老高深以为是,于是叫停了兵马俑馆,并让工会主席把已经做好的三十六尊兵马俑运至深山掩埋。
我有幸见过那些兵马俑,真人大小,非常震撼,尤其是胖子歌星尤其占面积。埋了也好,一千年以后,后人挖出来,应该算文物了。
后话:
老高浪漫而勇敢,荒唐事做不少,但对家乡的贡献也不小。当地一年的财政收入六个亿,老高一年纳税两个亿。
为了改写家乡的历史,去年老高上马了好几个公益项目,但不幸遭到了被征税的待遇。老高抱怨道,我们这些人吃的是三聚氰胺,挤的是奶,还不如牛好活。
神仙叔叔(1)
——全省最早成为亿万富翁的煤老板,也是最异想天开的一个,有领导评价他是土老板中的乔布斯。
老于以前是生产队会计,当上村长后,开始搞煤矿。老于他们那地方出的煤品质好,有一种“五号主焦煤”是经煤炭部认定的国宝,是全省最贵的煤。靠着这样无解的优势,即便在煤价最糟糕的年份,老于照样挣钱。
1989年,一直用澳大利亚煤的上海宝钢首次尝试用国产煤,选了一批老于的五号主焦煤和我们家的精品煤。
煤运到宝钢一质检,宝钢发现和澳大利亚煤相比,我省选煤工序粗糙,煤矸石太多,于是责成我们立刻处理。我和老于分别带了一批工人,赶赴上海,蹲在宝钢的煤堆里戴着手套捡煤矸石,那是我和老于头回见面。
除了老于干瘪枯瘦的形象,他说过的两句怪话也让我印象深刻。
老于边捡煤矸石,边对我说:“老五,你觉得受罪不?”
“怎么不受罪,我不信澳大利亚煤就没有矸石,上海人就知道崇洋媚外。”
“老五,再过六十年,你会觉得现在受罪也是一种幸福。”
“于叔,再过六十年,我们都死了吧。”我听得有点缺氧。
“就是么,跟死了比起来,现在受罪的活法也是很幸福的。”
那时候不流行于丹,也没人把幸福当成人生目标,老于把幸福和死亡联系起来的说法,让我觉得既新鲜又神经。
此后十年,我们再没见过面。1999年,我碰巧路过老于的地盘。
老于既是煤老板,又是村支书,平常在村委会办公。靠大山而建的村委会大楼虽然高达九层,但有高度没宽度,楼看着挺瘦窄的,让我想起了老于干瘦的形象。
老于的秘书领着我上了9楼,从电梯一出来,感觉就像进了一个道观,墙上画的都是灵芝、仙鹤、八卦、八仙等图案,所有的屋子都建得像殿一样,门前都挂着牌匾,写着“老律堂”、“玉皇殿”……
秘书领着我走进了门楣上挂着“修真阁”牌匾的殿,告诉我这是老于的办公室。一进办公室,迎面立着一个道士的雕像,秘书说这是丘处机道长。
再往深里走,是一条长廊,我冲长廊左右的玻璃一看,发现居然是一条悬空的长廊,原来已经走出了大楼,正向大山走去。秘书告诉我,老于在半山腰挖了个大洞,把洞口和办公楼用长廊连接起来,平时老于就在洞里办公。
办公室修得够另类的,老于本人倒没太多变化,一如十年前一般枯瘦,热情地站在洞口,把我迎进洞。
“于叔,你信道了啊。”我发现与装修奢华的办公大楼相比,洞里倒极为简朴,洞壁挂着几幅像,地下放着几个蒲团。
“信道没用,我修道。”老于说话的节奏似乎比十年前慢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装道行。
洞壁深处挂着一幅裱好的相框,让我感觉眼熟,便问老于是谁。
“我师祖,阎锡山。”
阎锡山是老于的师祖?我问老于,阎锡山修道吗?
老于嘲笑了一番我的本科学历,讽刺我见识太少。老于告诉我,阎老祖到台湾后,就归隐起来潜心习道,最终大成,自成一派。阎老祖在台湾的亲传弟子五年前收老于为关门弟子,因此老于成了阎锡山的徒孙。
对于道教,除了金庸小说里的张三丰、丘处机外,我啥都不懂。于是问了老于一个很低级的问题,修道能干吗?
老于长叹了口气,告诉我,道教是悟道修仙之学,通俗点说,练成了能长生不老。
神仙叔叔(2)
“长生不老”?这么震撼的概念,我六岁前可能会信,老于都五十大几了,怎么会接受这么劲爆的概念呢。
看我一脸理解吃力的表情,老于问我,知不知道‘三花聚顶’、‘醍醐灌顶’这些成语?
这倒听说过,在香港电影《东成西就》里,三花聚顶是门神功,至于醍醐灌顶,合格的初中生都知道。
老于说这些成语都是道家的,是修成的道家真人证悟到的真实境界,也是长生不老的境界;虽然我们现在是凡人,但只要刻苦修行,肯定是有所成的,先修长生,再修不老。
那天,老于给我讲了很多道理,送了我很多书,还教我如何打坐。虽然我对道教的理论依旧半清不楚,可我坚信,老于一定会先我而死。毕竟挑战自然规律太难了,何况洞里那么潮,待久了想长寿都难。
我不相信老于能成功,但我很崇拜老于的精神,这个瘦老头是煤老板中最早的亿万富豪,他敢于在知天命之年挑战天命,研习生死绝学,绝对是这个星球上很有追求的人物。
2002年,在开省人大会时,我和老于又碰上了。正好有黑龙江的客户托我买五号煤,这种煤只有老于有。带着真诚的目的性,我请老于吃饭。
在饭桌上,老于兴奋地拿出一份《参考消息》让我看,上面刊登了一条新闻,说当时的俄罗斯首富找了一帮莫斯科大学的科学家搞研究,看看是否能找到让人不死的方法,报道还说首富是叶利钦家族的侄女婿。
老于告诉我自己和这个首富联系上了,俄罗斯人对来自中国的长生不老文化很感兴趣,同意和老于不定期交换研究成果。
老于对找到俄罗斯知音很兴奋,他认为自己年岁大了,修道的进度又比较慢,觉得光凭个人力量证悟长生不老的境界,虽然有成功的可能性,但失败的可能性更大。老于决定暂停修道,先成立一个生命科学基金会,找一些专家来炼丹,争取不断出一些成果,好跟俄罗斯那边对接,也比修道来得直接。
如果说老于自己躲洞里修仙让我很钦佩,那他现在摆出科研的架势炼丹,则让我觉得不靠谱,有点急功近利了。想靠丹药的力量得长生之法,也不是道家提倡的精神啊。在饭桌上,老于提出让我投点钱给基金会。我犹豫了几秒钟,答应投五十万。
老于怒了,五十万?打发假记者都不是这个数,你这个人年纪不大,怎么一点追求都没有,有点钱就混吃等死,有啥意思。
我有点惭愧,老于说的没错,我到底是老实等死呢,还是死在追求长生不老的路上,确实大有不同。我问老于,最少得投多少。
老于告诉我,三百万起步,可以终生享受基金会的研究成果,免费服用研制出来的丹药。当然不能保证很快研制出吃了不死的丹药,那是不科学的。老于觉得自己有信心先研制出延年益寿的丹药,先保证了长寿,等于保证了进一步研制的时间。只要坚持不懈搞下去,迟早会接近研制出长生不死丹药的,老于对此很有信心。
三百万,一听这数,我觉得太多了,不就是吃点中俄共同研制的保健品嘛,又不能保证不被车撞死。于是我找托辞回了老于,老于自然也不打算卖给我五号煤。
为了让老于息怒,我拿出一根极品人参送他。这人参是黑龙江客户花大价钱买的,据说会在地底下乱跑,参农跟着跑了两里地,才挖到这根参。
我讲完人参的故事后,对老于说,于叔,你不是要炼丹吗,这人参绝对是好丹引子。给基金会投钱的事,不要着急,咱的项目周期这么长,怕甚了,我手头宽松些肯定投。书包网 www.bookbao.com
神仙叔叔(3)
老于不屑地白了我一眼,接过人参。
两年之后,听说老于和他的生命学基金会出成果了,研制出一种名为“益寿丹”的保健丹药。老于是实在人,丝毫没提益寿丹和长生不死有任何关系,我相信如果他敢这么说,估计没人敢吃了。
老于只说益寿丹依古法研制,采诸多珍稀药材之精华,月服一颗延年益寿。当然一颗也不便宜,出厂价六千八。一般人肯定不会吃这么贵的玩意,几个和老于生意来往密切的煤老板自然要捧个人场,成为益寿丹的首批服用者。
怪事发生了,看似一场注定要草草收场的闹剧有了意想不到的剧情。老于的丹药益寿不益寿不清楚,壮阳补肾的功效倒是非常明显,效果好得立竿见影,甚至醉后服用仍可强劲雄起。在亚健康流行,肾虚成风的年代,出现这么一款纯中药补肾利器,自然很受追捧。
开始,我以为是那帮人鬼扯,为老于做广告。后来发现好像不是这么回事,老于的益寿丹在煤老板中越传越神,越卖越火,搞得居然要提前两个月预订。莫斯科大学的专家也专程来考察益寿丹,并给予高度评价,还花大价钱买下了俄罗斯代理权。这一下,老于和他的益寿丹彻底被省内的有钱人认可了,甚至在中国顶级保健品市场上也有了相当高的知名度。
省里也开始关注老于了,年年喊经济要转型,煤老板要转型,不能单靠挖煤吃子孙饭,可喊了很多年,苦于没有突破口。突然间发现俄罗斯科学家居然认可老于研发的益寿丹,自然把老于看做是煤老板实现经济结构转型的典范,不仅大力宣传老于搞的生命产业科技含量高,还给了老于很多荣誉。
我记得当时省报曾在两个月内刊登了三次关于生命科学基金会的报道,省里一所大学也聘老于为客座教授,老于和他的保健品愣被炒火了。那年春节,煤老板们送礼都流行送老于的益寿丹,还有几个煤老板给老于的基金会投了钱,起步价早已不是当初的区区三百万。
老于不差钱,也不太好名,在他看来,益寿丹的功效跑偏了,跟自己本来的目的南辕北辙,离最终的成功还差得很远。2005年年底,老于远赴海南买了一千亩地,搞了个超大的生命科学种植基地,估计是想优化益寿丹的原材料问题。
2006年正月初三,老于在村委会办公楼门口被一个邻村农民当胸刺了一匕首,人还没送医院就死了。
农民说老于是大流氓,祸害了他未成年的女儿,他精心打了把一尺多长的匕首,磨了两个月,找老于报了仇。
我不相信老于这么有追求的人,会乱搞未成年少女,我更愿意相信,他是实践嘉靖皇帝为炼丹取经血的典故。可惜人家嘉靖是真命天子,能躲过杀身之祸,老于是农民暴发户,被一尺多长的匕首捅个透心凉。
老于的故事告诉我们,不死只是传说,命运才是真理。不过,我始终觉得老于虽生的平凡,死的尴尬,但他的追求还是很吓人的。
老于死后,老于的儿子接管了煤矿,本想把益寿丹的配方卖给温州人,上头领导不同意,觉得当地好不容易出个品牌,怎么能说卖就卖。老于的儿子不差钱,既然不让卖,干脆把益寿丹给废了。倒是老于在海南的一千亩地算买值了,到了2009年,价格翻了十倍都不止,老于的儿子赚了三十亿。
后话
在煤老板名人堂里,老于是当之无愧的笑柄。在我看来,老于其实代表了煤老板一种可贵的品质,敢想敢干。
时代发展到今天,靠什么?靠的不就是异想天开,变不可能为可能嘛。我们想都不敢想的事,老于敢想,更敢做。虽然最后跑偏了,但应该用两分法看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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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面的一代
——值得尊敬的开山派煤老板。
八十年代创业的第一代煤老板都完整地经历过五六十年代,他们的人生不缺磨难和折腾,这让他们的人格充满硬度和吃苦精神。
他们在那个年代搞煤矿,没人是自愿的,都是迫于无奈,抱着落草为寇的心态,投身煤焦事业。在纳税问题上,他们诚实得近乎迂腐。在浪漫理想主义劲头上,他们则是一山更比一山高,最突出的当属老于。老于的理想虽然无关民生,却事关生死,亿分之一他成功了呢,岂不大震撼。
这些老牌开山派基本都没什么文化,好多甚至不识字。父亲二铁有个私人电话本,外人翻开看一定觉得跟天书似的,里边除了数字,全是自创的象形文字,高度抽象,像是搞密码工作的。算起来老于学历最高,完小毕业,相当于现在的小学六年级。
元老派出身贫苦,却守土爱家,舍得花大钱支援家乡建设。他们自己没知识,却很尊重文化,大多热心教育,有钱之后,捐建了不少学校。他们不懂传统文化,却秉承了传统精神,有了钱,不嗜赌,不霪乿,从来没有被烧坏的痕迹。他们憎恶贪得无厌的官员,却敬畏神圣的官位。
骨子里,他们觉得自己仍只是个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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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德拉版新煤商(1)
——煤老板三十年里唯一的资本天才。
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创业的少壮派煤老板中,根生是个传奇。
1993年,三十岁的根生第一次进监狱,煤老板们拍手称快,作为全省第一个用资本手段对煤炭市场进行毁灭性打击的异类,坐牢实在是众望所归。
1999年,根生第二次坐牢,和上一次不同,监狱的级别高了,从县级监狱升格为省级直属监狱。大家既幸灾乐祸,又十分回味,觉得这个疯子其实是个天才。
2007年,根生被神秘抓捕,规格超高,据传北京来的直升机连夜押运,机场有特警接机,省里甚至没资格知道内情。大家想,玩火烧着天了,根生彻底完蛋了,但也算得上是个传奇了。
2008年,根生神秘被释放。五个月后,他的房地产公司在伦敦上市,八个月后,他旗下的能源企业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
传奇成了神话。根生在我们眼里,比马云们牛太多了。不服不行,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坐牢当成创造人生新辉煌的坐标,太了不起了,南非的曼德拉不就这么出名的嘛。
在高中时代,我和根生是校友,他家是从陕西汉中移民过来的,少年丧父,家里很穷。
根生斯斯文文,成绩拔尖,是他们班的班长。根生还爱干净,所有住校男生中,只有他的床铺围着蓝布帘。根生洗衣服洗得很勤快,即便冬天凉水刺骨,也不例外。
根生穷,他是买不起诸如夹克、老板裤之类的好衣服的,可他好面子,常找别的同学借好衣服穿。他学习好,有威信,大家也都舍得把好衣服借给他穿。
小混子龙龙是当时刑警队大队长的儿子,看上了校花李莉,老来学校骚扰李莉。根生和李莉是一个班的,两人关系有点朦胧。
一天下午放学,龙龙又在学校门口拦截李莉,根生也在场,根生自然不敢和龙龙碰硬,温和地谎称李莉是自己表妹,让龙龙不要这么做。龙龙有个马仔认识根生,立刻戳穿了根生的谎言。龙龙隐约觉得根生是个情敌,在校门口勇猛地暴揍了根生一顿。
根生的脸被打成猪头就不说了,关键是他借来的逍遥裤被扯了个无法修补的大口子。这个很要命,逍遥裤是老板裤的升级版,是八十年代高中潮男们心目中的圣物。借给根生裤子的男孩气糊涂了,天天找根生赔裤子。
那条裤子80块钱,根生哪有钱赔这么贵的裤子啊,只好灰头土脸地赖着,惹得借裤子的男孩躁狂不已。男孩躁狂是有道理的,当时剩一个月就高考了,高考结束后,再去哪里找根生要裤子钱呢。
离高考只剩三天的时候,男孩花了二十块钱请来龙龙主持公道,把根生约到滨河公园,打算暴力讨债。据跟踪偷窥的目击者称,谈了不到五分钟,龙龙就拿出螺丝刀威胁根生,根生抢过螺丝刀,给龙龙脸上来了两下。
为了一条裤子,龙龙破了相,根生被抓到刑警队,耽误了高考。本来以根生的成绩,清华、北大不敢说,复旦、武大还是随便考的。大概还是家里穷的缘故,根生没有复读,去渭东乡政府当了临时工,管收发的。几年后,听说李莉嫁给了他。
毕业后八年,我在一次喜宴上再见根生。听旁人说,根生混得不赖,最近刚承包了渭东水泥厂。
当时老父亲刚把一座煤矿交给我经营,可惜市场低迷,煤卖不上价。我问根生平时在哪里进煤,能不能照顾照顾老同学,价格好商量。
曼德拉版新煤商(2)
根生问我精煤多少钱一吨?我说市场价90,你要,我便宜10块钱。
根生笑笑说,你们卖煤不容易,我每吨给你加10块,100一吨给我。
我和根生在高中时就没什么交情,八年没见,自然以为他在说反话,于是咬咬牙,给他报了70一吨的最低价。
根生大笑着拍拍我的肩,好像对价格很满意。
我错了,根生真的按100每吨的价买走三万吨煤,只是先给了我三成款。我当然很怀疑他,虽然合同约定他要在三个月内付完七成款,然后再买走三万吨煤,可我真的不信他能按合同办。虽然很怀疑,还是心存侥幸,如果根生说话算数,那我真逮着好客户了。即便他不能按时给钱,那也能理解,反正他的水泥厂也跑不了,我费点辛苦慢慢要呗,这种事太正常了。
根生的脑子真的进水了,他居然按合同把剩下的钱按月准时结给我。我真欣慰,难得有土老板能戴瑞士表结账的。头一批煤款结到七成时,我赶紧发给根生第二批煤,真有心给他降点价,可根生没提,我也忍住没主动张口。
遇到根生这样反自然的客户,高兴是必须的,就是担心被别的煤老板挖走,所以我从来不会跟别的煤老板提半点根生的消息。后来我才知道,其他煤老板跟我想的一样。
没多久,煤价开始持续走低,老客户流失的厉害。一打听,是有人坏了规矩,出煤的价格低于成本价。按跳楼价卖煤,那不是自杀吗,谁这么狠?
没错,就是根生这孙子。
根生的水泥厂不大,用不了多少煤。他拿水泥厂作幌子,贩煤才是他的主业。根生贩煤不走寻常路,高买低卖,收购精煤的价格比市价高一成,但他不会付全款,先结三成款把煤拉走,其余的煤款分月按揭,结到七成款,煤矿必须供给他下一批煤,否则算违约。
根生用无息按揭的方式,以100块每吨的高价大量收煤,然后以70块每吨的跳楼价倾销。根生和很多煤矿签了约,囤积了大量的煤,迅速搅乱了市场。当时我们这些土煤老板对于金融、资本之类的概念很陌生,仅限于初中政治课本的水平。大家都不懂根生的玩法,高买低卖那不是自杀吗?
根生称得上是土煤老板们的经济学启蒙老师,高买低卖看似没道理,其实是用高价无息按揭购买的方式实现低价倾销,这样干有两个好处,一是利用时间差,掌握充足的现金流;二是拿着大批订单能从银行贷到款。
我们并不看好根生的玩法,觉得玩到最后,死的是根生。可根生还没死,一些小煤矿被根生的低价策略给挤垮了。根生利用手里充足的现金,疯狂地收购经营不下去的煤矿。成功收购了两三家煤矿后,根生从银行贷到更多的款,开始了新一轮的收购……
我们彻底看傻了,煤堆里怎么野生出一个资本天才。我们计划联合起来停止向根生供煤,否则煤价快被他拉崩盘了。我们的统一战线建立起来颇费周章,本想集体撕毁和根生签的合同,可家家都有煤款压在他手里,而且有多有少。
大家好不容易才达成共识,打算集体撕毁合同后,联合起来向根生讨债。谁知道,在统一战线成立的节骨眼上,又传来根生收购煤矿成功的消息,这意味着即使我们不向根生供煤,根生照样能坚持。雪上加霜的是,我们的战线里出了叛徒,背着大家卖煤给根生。统一战线还没真正成立,已经宣告瓦解。
曼德拉版新煤商(3)
根生似乎天下无敌了,用充足的现金流挤垮煤矿,再用银行的钱收购被挤垮的煤矿,威风得晃眼,我们像傻子一样看着,陪着他赔本卖煤,苦得想哭。在天最黑的时候,曙光出现了。渭东人行行长被情妇告发入狱,根生受到牵连,也跟着进了监狱。
没人顾得上高兴,煤矿、银行、交了订金的焦煤公司、钢厂、电厂都以赶着投胎的速度去根生的企业要账。玩空手道的企业容易管理不善,根生的企业是刚收购的,财务状况混乱,董事长进了监狱,那就更乱了。
根生的起诉状在法院排起了队,他手底下的企业全被拍卖了,存款被冻结了,家里的房子都被没收了。根生的老婆李莉被债主们逼急了,和根生离了婚。
李莉带着儿子离开渭东后不久,改嫁给龙龙,听说把孩子的姓都给改了。根生的寡母舍不得唯一的孙子,从渭东跑到临水,一边在电影院扫地,一边常偷着去学校门口等着看孙子。
有一次根生的儿子在家里挨了打,根生的寡母在大街上抱着龙龙的大腿哭喊着要上法院,羞得龙龙差点跳下水道跑了。
相比后来,根生第一次坐牢坐的最久,三年半。
根生出狱后,居然去了龙龙新开的煤矿当经理,引来传闻无数。煤老板历史上最牛的二道贩子,转型当了勾践,搞不清楚该夸他呢,还是该小看他。也正是从那时起,没人再能看得懂根生了。
当时煤价受管制程度很高,上头有权根据经济发展需要,随时调控煤价,这造成煤价极不稳定。上头不调控的时候,煤价乱涨,上头一调控,煤价又惨跌,民营煤焦企业受不稳定煤价的影响,很难做大,再加上小煤窑林立,日子过得比较抑郁。
作为煤焦企业的上游客户,诸如钢铁厂、电厂,他们的发展不受上头干预,经济形势又好,发展得很快。经济发展是链条式的,他们发展壮大了,同样需要有垄断型、寡头型的民营煤企出现,在一定程度上控制煤价,以配合他们做长期发展规划。这种状况煤老板们都知道,也都想做大,可谁也没本事想到做到,直到根生出狱。
根生凭借自己坐牢前的灿烂履历,开始游说大钢铁集团、电力集团的老总,要求大家支持他收购煤矿,他绝对既有胆子,又有能力,做起一个大煤矿集团,然后给投资者低价供煤,并承诺十年不变。
对于实力雄厚的钢铁集团和电力集团来说,根生要的钱不算多,也相信只要前期支持根生一把,根生绝对有胆子、也有脑子弄钱大肆收购煤矿。虽说上次贷款给根生的行长栽了,可那是栽在作风问题上。
根生第一轮圈钱成功了,几个大集团老总支持他收煤矿,也客观上保证了根生的精煤销路。根生在高价收购了两个煤矿之后,开始向银行进行第二轮圈钱。以根生敢于豁出去做事的魄力,自然能找到意气相投的高层朋友。
两轮圈钱完毕,根生在省内、省外接连收购了十几个煤矿,再以十几个煤矿做抵押,继续从银行拿贷款,支撑他向最初的投资者以稳定的低价卖煤。根生再一次过痛快了,利用资本手段,金融杠杆,以稳定的低价卖煤,把市场搞得低迷无比,把煤老板们搞得欲哭无泪。
我们坚信根生的运作链条迟早会断的,不可能一辈子亏本卖煤吧,不可能永远靠资本手段过日子吧。虽然结果似乎是注定的,但过程把我们拖惨了,煤价成了卖血价。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曼德拉版新煤商(4)
十多年过去了,根生早已不是当初文静的少年了,玩钱凶猛,财商很高。在煤老板的名人堂里,有关根生如何舍得花钱办事的传闻永远劲爆,他从来气粗得像大象,不服不行。唯一遗憾的是,根生发迹后虽和龙龙分开了,只是沧海桑田,儿子和老婆没法再要回来了。
根生第二次坐牢毫无征兆,在他老母亲的丧事上,夸张地来了三十多辆警车把根生接走。在省级直属监狱呆了五天,根生就被放了。大家无奈,觉得大约是根生的案子太硬了,有关部门怕把牙磕坏了。也有人说,根生其实无罪,只是会钻空子而已。
又过了五年,根生没有完蛋,我们也没饿死,煤价疯了,连翻了好几倍,搞煤的人集体幸福了,苦日子都成了浮云。
手里有二十几个矿的根生成为最大的赢家,钱多得没了数。根生向来没攒钱的习惯,他拿着钱在北京、上海、三亚买地,结果不用说了,几十亿几十亿地赚。据说为了方便在北京接待高朋贵友,根生一度想买下天上人间。
根生在我们眼里成了现实生活中的李嘉诚,只有仰望,无法嫉妒,毕竟谁也没他那么大的胆,那么超前的意识。在根生成为超人、成为神话之后,他再一次被秘密抓捕了。
对于越混越高端的根生,我们这些揣着袖筒、蹲下墙根下晒太阳的煤老板,早已不了解他真实的生存状态。除了臆断根生是否站错队外,再没过多的信息。根生从做煤那天起,就超越了我们,他玩的不是煤,是资本,是胆量,是对社会规律的深刻认识。
根生被抓很神秘,被放很低调。据说,根生做事的手段虽然不常规,但并没真正违法。根生对所有的好奇概不回应,只是按部就班地将企业做上市,继续赚海量的钱,继续在京城打造顶级人脉圈。
上个月,根生突然请我去他家吃饭,厨师是从钓鱼台请过来的。
气氛很真诚,喝了几杯酒后,我说,根生,对不起,当年因为一条裤子把你前途给耽误了。
根生说,昨天是我妈三周年,她在电影院扫地时,你不止一回给过她钱,你对我们家有恩啊。
我无比惭愧地摇摇头。
后话:
经济的制高点是金融,而金融秩序的每一次进步,都是以经济危机为代价的,这是世界性难题。
土生土长的资本天才根生给我们带来过危机,但同样是我们的金融学启蒙老师。从发展的角度看,他的出现其实是历史的必然。没有根生,煤老板的三十年会缺少些高度。
作为少壮派煤老板中的佼佼者,发达之后的根生也曾豪赌过,也曾奢靡过,但让他花钱最多的,还是支援家乡建设。有人说他是做给地方领导看的,为了要政策支持,我觉得不是,以根生现在的根基,没人敢找他不是。他之所以不求回报地建设家乡,还是源于他内心深处的一种情怀,一种想通过自身努力推动地方民生的自觉自愿。
为了出人头地,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可以把牢底坐穿;有了钱之后,可以浮华豪赌,引来争议无数;最终反思沉淀之后,尽自己所能帮助人。根生的轨迹代表着大多数少壮派煤老板的曲折心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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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求子记
——做梦都想生个儿子传宗接代,这个想法估计不少人有,只是大利有钱,让想法变为现实的过程变得魔幻而丰满。
毛主席告诉我们,做事要抓主要矛盾,不要眉毛胡子一把抓,容易乱。我省西南部首富大利把毛主席的这个思想贯彻得很好,创业多年,主意很硬,路走得稳,喜欢集中精力干大事,这么多年回头来看,大利也确实干成了。
钱的事大利早就不考虑了,可生儿子的事折磨了他很多年。大利三代单传,思想保守,把生儿子的事看得比天大。大利的正房生了三个女儿后,让大利很绝望。怎么办?纳妾呗,又不差钱。
大利纳的妾中,一小部分是因色相出众而被选上的,大部分是按照会生儿子的标准挑的,胯一个比一个宽,屁股一个比一个大。煤老板们因此送大利一绰号:“唐明皇”。
大利对妾们放过话,谁生儿子谁转正做二房。妾们自然晓得利害,三军用命,奋勇生产。几年下来,大利瘦了一圈,只多了些数目不详的女儿们,仍然没有儿子。大家都认为是大利的问题,大利也花了不少功夫求医问药,从结果看,明显是没找到解决办法。
2000年以前,民营煤矿从来不给矿工们安排体检,不是怕花钱,是怕检查出什么职业病,矿工们找麻烦。2000年的时候,大利给矿工们安排了次体检,破了我省民营煤矿人性化之天荒。
那次体检项目周全,设备先进,体检表也超级详细,甚至要工人登记家里有几口人,几个孩子,是男孩女孩……体检较真,矿工们高兴,只是生殖器体检让大家觉得有点奇怪。
脱下裤子让医生戴着塑料手套捏蛋蛋,这比较正常,可捏完了,一个医生托着蛋蛋,另外一个医生瞄准了拍照留念,就有点奇怪了。给男性生殖器拍照,要检查什么呢?医生给出的解释是,拍照是通过观察生殖器色素沉着,看前列腺有没有问题。
这个解释纯属扯淡,可真相是什么呢?有说是大利找情妇找腻了,开始找处男了;有说是大利肾虚过度,把近万张的生殖器照片贴在卧室墙上壮阳;还有说是,煤矿展开新世纪新风貌矿工评比,比比谁是“大老粗”。
后来,一个被大利抛弃的情妇,跟了一个和大利有竞争关系的煤老板,这事才算解密了。大利的睾丸左右不太对称,医生的说法是不对称的情况不严重,什么都不影响,尤其是跟生男生女更扯不上关系。民间的说法就不太一样,男人的睾丸要是明显不一般大,要么只能生男孩,要么只能生女孩。
大利为了验证民间说法的正确性,自己展开了一次调查,打着体检的幌子,给近万名矿工的生殖器拍了照,并对照登记有孩子个数以及性别的体检表,研究这种民间说法的正确程度。不知道大利找谁进行的照片比对分析,想想都是件很折磨人的事。
调研完毕后,大利觉得民间的说法有神秘的道理,可以填补科学空白,于是狠狠心,做了整形手术,让两个睾丸看起来对了称。手术之后,为了追求成功率,大利特地找了一个生过两个男孩的寡妇做妾,有强强联合的意思。
大利的寡妇小妾成功怀孕,顺利产下一个女孩,向来理智的大利差点崩溃。
对于生儿子这个主要矛盾,大利苦苦奋斗了十多年后,终于有些累了,决定给自己放放假,解雇了一批情妇,在三亚的别墅休养了一整年。
大利生儿子不行,挣钱的运气太好了。在三亚休养期间,认识了全国知名的一个大地产商,觉得做房地产有前途,就跟着这个地产商一边投资一边学。大利满师之后,预感到房价要疯,于是果断出手,在北京拿下一块地盖别墅,找了一家行业前三的广告4A公司搞宣传,把“生活新地标——万千繁华中成就传说”的广告语贴满了省城机场。
2006年,房价疯了,大利赶上了,一二期的房子卖光了,三期的房子也在火热订购中。那年年底,省工商联举办了一次规格很高的经济论坛,演讲嘉宾有两个是企业家代表,鸿海郭台铭和大利。大利在发言中,高度强调了广告公司的重要性。大利认为他的房地产事业能成功,广告公司的品牌运作能力功不可没,点子很多,思路很活。
2007年,一件让人拍案惊奇的事传开了,说大利赞助了国内的一家克隆实验室,估计是想克隆一个儿子出来。这事越传越真,越传越有趣,生出了不少段子。我们都感叹,在广告公司的帮助下,大利越来越有创意了。
大利愤怒了,一再追查谁造的谣,并发毒誓辟谣自己从来他妈的没赞助过什么克隆实验室。后来证明大利确实跟克隆技术一点关系都没有,是他的仇人造的谣。可当时没人信大利,谣言越辟越多,甚至被上了政协提案,引来省长的亲自过问。
正当克隆的谣言越传越热闹时,大利的一个小妾生儿子了。兴奋的大利还没来得及给孩子过满月,就收到线报,误会了,儿子不是他的,绿帽子是他的。
撼山易,求子难,大家无不向百亿老板大利的梦想表示沉重哀悼。
2010年,关于大利求子的传闻销声匿迹两年之后,劲爆的消息再度传来。大利新近纳了两个洋妾,一个是美国白女人,一个是非洲黑女人。让人联想到大利楼盘的广告语:“万千繁华中成就传说”。
煤老板们为大利的两个洋妾开了盘口,赌到底白玫瑰能生儿子,还是黑玫瑰能生儿子。虽然两边押的注都差不多,但从情感上讲,我们希望黑玫瑰能生,毕竟我们是煤老板嘛。
闲话:
大利思想很守旧,做事却很逗。早几年,买假茅台、假LV包送领导的风气,就是大利开创的。让大利没想到的是,假茅台虽然不容易被识破,可假LV包一送到专卖店清洗就穿帮了,搞得贼丢人。
难过的时候,想想大利,坏情绪总是能缓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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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王别传(1)
——二旦是省里第一个被颁发A级通缉令的首富。
二旦巅峰时期当过我省首富,2010年被通缉。二旦创业初期,是跟着我哥混的,两人合伙包火车皮运煤。那时二旦没房子,借住在我们家一年多,对他我们是知根知底。
二旦的爷爷是个早年丧偶的老农民,他二爷爷厉害,是四野的上将,解放后在铁道部当高官。二旦的太爷死得早,二爷爷把亲哥哥当父亲看,几次三番要把大哥接到北京养老,二旦的爷爷坚决不去,怕给弟弟添麻烦。
二爷爷做不了大哥的主,只好拼命给二旦家汇钱汇物,想方设法让哥哥在老家的日子好过些。靠着北京大干部亲戚的支援,五十年代初期,二旦家成了村里的首富,也是区、县、乡各级领导重点关照的特殊家庭。可惜二旦的母亲是个糊涂的农村妇女,搞不清楚利害关系,对老公公不孝敬,伺候得不到位。
六十年代初,二爷爷来我省视察工作,看到大哥住的窑洞藏污纳垢,穿的破破烂烂,忍不下去了,狠狠地训了二旦妈一顿。临了,二爷爷放话了,自己要在省内视察一个月,等工作结束了,就带二旦的爷爷和二旦去北京。当时二旦五六岁,也明白点事了,听说二爷爷要带他去北京念书,兴奋得撞墙。
一个月后,二爷爷回来了,等待他的是一个晴天霹雳。他的大哥,二旦的爷爷突然死了!
怎么死的?不知道,早上敲不开门,拿板凳砸开进去看时,已经没气了。
尸体呢?已经埋了。
为什么不告诉二爷呢?不知道去哪儿找你,反正已经死了。
二爷爷怎么能相信这种解释,一个月前好端端的大哥,无缘无故地死掉了?想到一个月前,自己曾怒骂二旦妈不孝,最合理的怀疑是二旦妈去找老人滋事吵架,老人被活活气死,为掩人耳目,二旦父母将老父亲草草掩埋。
二旦后来曾无数次回忆爷爷去世前后的细节,他觉得爷爷死得突然,但不蹊跷,外人很难相信,但爷爷的死真跟母亲关系不大。
在大哥的墓前,二爷爷气晕死过去,从此和二旦全家恩断义绝,二旦不得不继续做农村孩子。
和二爷爷断交后,二旦家的日子过得就比较潦草了,受“文革”影响,二旦书也没念成,初中没读完就务农了。二旦不甘心啊,他本是京城铁道部副部长的亲侄孙啊,长得一表人才,怎么能当农民呢。种了两年高粱地后,听说县里煤矿招工,二旦就去了。
农民苦,靠天吃饭,好一年坏两年,一辈子翻不了身。矿工也不轻松,尤其当时设备简陋,矿难频发,死亡率很高,下井挖煤,是离阎王殿很近的工作。八十年代初,二旦再不想干矿工了,在县城当起了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批混子,当时叫“待业青年”。
二旦打架稀松,但比较有脑子,像穿着假警服冒充警察在公路上收罚款,二旦可能是全省最早干这行的,算是我省假警察们的祖师爷。被真警察抓了两次后,二旦决定继续转型,因为派出所打人往死里打,实在扛不住。
二旦长的精神,被一个开饭店的寡妇看上了,两人同居了两年,二旦实在下不了决心娶一寡妇,被扫地出门。
二旦六岁到三十岁之间的人生充满了连绵不断的低潮,苦情得一塌糊涂。在待业青年向中年光棍的过渡期,我哥出现了,我哥当时开辆东风大卡车拉煤,认识二旦后,就让二旦跟着他跑长途。跑了一年多,有了资本,两人就开始包火车皮运煤,迅速发了财。之后,二旦就和我哥分开了,各干各的。
赌王别传(2)
告别贫穷之后,二旦的人生赢来了一个又一个的高潮。1993年,二旦的煤焦铁路运输生意做到全省最大,买了两个储量很大的矿,并被授予五一劳动奖章,很风光。
二旦人长得体面,心地不咋样。他对当官的很尊敬,出手相当大方。但他对同行,对下面的人就很黑,结账非常不爽快,发工资异常克扣,谁要把他催不耐烦了,还老动用黑道收拾人家。大家对二旦的评价非常差,人家根生的玩法多高级啊,被他坑了无话可说,二旦实在比较下作,爱玩阴的。
看二旦过于热衷结交权贵,我哥曾好心劝过他,没必要在官场上扎得太深,没必要认识太多的领导,不是怕花钱,而是万一哪个领导栽了,你不得跟着陷进去。这很不值得,生意是一辈子的事,跟政治粘得太近,增加不必要的风险。
二旦认为我哥说的有道理,但不符合国情,等于没道理。二旦说,做大得靠综合实力强,现在官道、商道、黑道,我道道走得通,大哥你胆子太小,再过几年,我就该收购你了。
2002年,全省煤焦行业迎来了罕见的大牛市,二旦新建的机焦厂被列入全省重点调产计划,二旦抓住机会从银行拿了一大笔钱,开始筹建更大规模的焦化厂。
在省报的数次人物专访中,二旦已经成为全省煤老板们的杰出代表。他结交的领导朋友更多了,还严重地喜欢上参政议政。每次开人大会,二旦的提案厚得像本万言书,还一脸忧国忧民的样子。
二旦功成名就后,产生了从政的念头。他加入了某民主党派,打算曲线打入官场,想以民主人士的身份当个副县长之类的官。在二旦紧锣密鼓筹备当官的节骨眼上,他的煤矿出事了,井下瓦斯爆炸,死了十几个工人。二旦动用各种关系才把这事盖住,当官的事自然再不敢想了。
为了安慰自己夭折的当官理想,二旦请了几个曾在仪仗队服过役的退伍军人当教官,在自己的工业园里培训出一支很正规的仪仗队。
那段时间,凡是有点档次的客人到他工业园,都会受到国家元首般的待遇,礼炮放21响,训练有素的仪仗队站在红地毯两侧,接受二旦和来客的检阅,阵势搞得很像新闻联播头条。
我有幸亲身体验了一遭,听着隆隆的礼炮声和军乐声,看着搞得跟真的似的仪仗队,感觉挺特别,我走在红地毯上,对二旦说,哥,你疯了吗,想当皇帝吗!
二旦笑笑,妈的,老子就是想过过官瘾。
二旦好交际,常免不了要陪高朋贵友去澳门赌博,后来就迷进去了。庄家知道二旦是省首富,开头就故意放开了让二旦赢,让二旦创造了连赢九千万的超级记录。正是这个记录,人大代表二旦有了“赌王”的威名。
二旦不傻,但在赌桌上变二了,真以为自己赌博有天赋,常爱说的一句话是,我妈怀我八个月头上还站街上卖烤红薯,全身冷,就手热,遗传给我了。狗屁遗传,赢九千万是有数的,输起来是没谱的,二旦在和澳门庄家的博弈中,输的惨不忍睹。
2005年之后,环保的门槛越来越高,焦化行业整体产能过剩,二旦的航母型焦化厂在吞了他数十亿投资后,陷入了赔钱的地步,并连累二旦的集团丧失了上市谈判的资格。雪上加霜的是,二旦还欠着澳门赌场近十个亿,吓得再不敢去澳门了。澳门赌场在省里有办事处,负责人是省城产的大流氓头子保平,见二旦有赖账的意思,保平隔三岔五就找二旦要钱。
二旦被要毛了,托了公安系统的朋友,把保平当作黑社会集团首犯给抓起来判了。这事在澳门赌博界引起不小的轰动,二旦敢公然挑衅赌场,等于是在公然挑衅澳门黑社会,不办他以后还怎么收账。
二旦害怕了,大陆公安能不能抵挡住澳门黑社会,这事可不好试试看。二旦于是找中间人跟澳门赌场说和,说自己正在卖煤矿,很快就可以还上赌债。赌场提出,赌债自然要还,如果要卖煤矿,就必须优先卖给赌场。
二旦无奈同意。经过一番谈判后,二旦把价值六十多亿的煤矿、焦化厂以不到三十亿的价格卖给赌场控制的一家香港上市公司。合同签了,钱也付清了。市政府突然出面宣称此次交易涉嫌违规,即刻作废。赌场傻了,再找二旦要钱时,发现二旦全家集体失踪了。
我们再没有了二旦的任何消息,只是知道澳门赌场在全球范围内找他。几周后,公安部门发布了对二旦的A级通缉令,罪名是二旦通过地下钱庄向境外转移巨额资金,涉嫌洗钱。
今年春节,一家慈善机构组织了二十几个离退休老部长看京剧,我是赞助人。
在活动现场,我意外地见到了二旦的二爷爷,八十几岁了,走路还不用拄拐。现场有对年轻夫妇找老头题词,老头拿着毛笔在宣纸上写了四个大字“不许离婚”。我想如果当年他把六岁的二旦带到北京,二旦的人生或许会多些阳光。
闲话:
首富可以一夜之间沦为逃犯,生动地警示我们,权力和财富都是暂时的,踏实和谨慎才是安身立命的根。
煤老板是高危行业,每一个同行的辉煌或失败,都是我们的活教材。从他们身上,我们逐渐地琢磨属于自己的人生哲学。
疯商,佛商
——从敢大规模动用化隆造黑枪的疯子,到第一个出家的煤老板,证明了“人性本善”这回事。
邢总,姓邢,名猛。大块头。
邢猛的爷爷是形意拳高手;邢猛的父亲是公安局老局长,解放前跟日本人打过仗,解放后去东北剿过匪。
邢猛秉承先辈尚武遗风,碰巧他的煤矿开在以民风刁蛮著称的葛村,少不了展示才艺的机会。1989年,邢猛拿着磨出刃来的铁锹把葛村村长的胳膊砍下来喂狗,还拿着从青海化隆订制的火枪,领着四川矿工向两百余名葛村青壮年射击,轰动全省。
邢猛人猛命硬,一次酒醉,被一个找他报销医疗费未果的伤残矿工用啤酒瓶砸出脑浆,不仅没死,连后遗症都没有。还有一次,葛村人在他前往矿区的山路上做了手脚,邢猛的车在悬崖边上三个轮子悬了空,却没有掉下去,奇迹。
1995年,邢猛在西城弄到一块铝矾土矿,品质绝佳,资产翻了几倍。
2001年,我和邢猛结伴去香港赌博。在赌船上,邢猛手气好得不得了,不停地赢,不停地赢,两天赢了三千万。最后一把牌,邢猛又赢了把大的。邢猛似乎很生气,骂骂咧咧地把牌摔在桌上,喊道,不赌了。把筹码换成支票,邢猛塞我兜里,让我回头给他老婆带回去。我有点听不大明白,正好手里握着好牌,也没工夫细琢磨。
两分钟之后,外面传来喊声,有人跳海了。
居然是邢猛。
在香港辅仁医院,邢猛醒后,对我说,老五,我想喝可乐,你去给我买。
我犹豫了一下,把护士叫了过来看着他,出去给他买可乐。还没进电梯,想起没带钱,忙折回去。走回病房门口,听邢猛问护士,这是几楼啊。
护士说,九楼。
糟糕,我冲进去时,邢猛已经从窗户上跳出去了。
邢猛摔在楼下一辆闭篷宾利跑车上,没死,瘸了。
邢猛一心求死,没有任何经济原因,也不是法院找他麻烦,是他得了自杀率高达百分之九十的重度抑郁症。
邢猛一直活得彪悍无比,怎么会抑郁呢?邢猛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就是觉得活腻了,再不想活了。为了防止邢猛自杀,他们家开始模仿秦城监狱重新装修,所有永久性设施都被磨去了棱角,被打磨成圆形。铁丝、碎玻璃片、绳索甚至布条,以及易燃易爆物品等一切可能被用来行凶、自杀的工具统统绝迹,并且邢猛周围二十四小时不离人。
大夫给邢猛开的药也相当给力,这种药对身体的控制力很强,任何肢体的体位变化都会强烈刺激脑神经。也就是说,到了晚上,只要邢猛的身体稍微动一动,脑子就像被针扎了般难受。搞得他晚上小个便都得15分钟,没办法,每个动作都像是慢动作回放,看着比僵尸都笨拙。
邢猛被重度抑郁症折磨了两年之后,一张光盘救了他,净空法师讲的《和谐拯救危机》。邢猛信佛了,真信,跑到新加坡去找一位老法师求学佛之道。老法师告诉他,平时为人做事,按《弟子规》办,天天忏悔。
邢猛从新加坡回来,直奔葛村,挨家挨户地磕头,并拿出两个亿在葛村建学校,盖医院,修养老院,还建了座庙。邢猛真的脱胎换骨了,不赌博,不好色,不杀生,不吃肉,时时捻着念珠念佛,天天跪在佛前忏悔,挣多少钱捐多少钱。
邢猛信佛,我们不反对,可他从此不偷漏一分钱的税,还补缴从前偷漏的巨额税款,并率先缴纳个人所得税,让煤老板们觉得十分讨厌。你想想,有的老板企业规模和他差不多,甚至比他大,每年纳税比他少一半多,这多不好听啊。我们劝邢猛不要主动按规定缴税,太他妈另类了,可以把节省下的税款做慈善啊,不一样不违背你的佛教理念吗。
邢猛说,做慈善是自己的事,不能欠着国家的钱做慈善,这和《弟子规》不符啊。我们无语了,说《弟子规》不对呢?还是说邢猛变态呢?由这小子去吧。说来也怪,邢猛越是热心公益,他煤矿的效益就越好,而且就是不出事故,连正常范畴的小事故都不出。
这年头,矿难一出,啥都玩完,所有的煤老板都怕。好多迷信的老板觉得邢猛信佛得了益,就跟着邢猛信了佛,但终究没他那么猛,该偷税一定偷税。
2005年,邢猛出家了,是全省第一位出家的煤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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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凡人
——少壮派煤老板的真面目。
与第一代煤老板相比,四十岁左右的少壮派煤老板显然不太节约,不太老实,不像前辈们那样爱尽义务和责任;花花肠子不少,喜欢投机走捷径。
唉,其实不只是煤老板圈子是这样,别的行业的老板圈子又能好到哪里呢?一代比一代不厚道,很难说是个人素质问题,基本是受大环境影响。时代在剧变,人情容易高于法治,捷径成为主路,投机成为习惯,努力和牺牲变得很傻很天真。
少壮派煤老板只是整个这一代民营企业家群体中一部分,很多缺点都是共性的问题。比如讲迷信的问题,其实容易理解。煤老板属于高危行业,出门看黄历,买楼看风水,基本上成为行规。但别的行业的老板们,有多少人完全不讲这一套呢?
少壮派煤老板奢侈的事不假,但抠门节约的也大有人在。一般来说,个人资产十亿以下的煤老板是最奢侈的,媒体上曝光的一些傻人傻事基本说的都是他们。一些资产十亿以下的兄弟们,普遍没大追求,拿命换来几个亿资产,也就不再想发展的事了,可着劲造钱享受。至于公益事业,他们有时候也豪捐,但多是出于面子问题的考虑。
个人资产十亿以上的,一个比一个抠门,一个比一个会算计,请人喝假茅台,送人假LV包,让司机把酒桌上用过的擦脸毛巾都收起来擦车,干的都贼自然。这拨人钱多人抠,但有追求,满脑子想的不是享受,而是怎么把事业做大,他们对公益事业、地方建设事业的贡献也很大。但凡有追求,爱做事的人,手段或许多元化,但出发点和目标绝对不是只满足个人私欲。
有追求的煤老板也有问题,就是过于相信自己,习惯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事,都有自以为正确的道理。这样的思维方式,容易导致他们无意识跑偏,干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来。
至于包养二奶和小三的风气,在少壮派煤老板群体中确实比较普遍。有意思的是,煤老板们虽然在外面花,但离婚率不高,正房大多还是从前的糟糠之妻。从这点看,煤老板群体好像比演艺圈、富二代要正派些。
在当下社会,富人的生活作风遭骂,那普通人的生活作风如何呢?我其实一直想做这样一个调查,就是问问各个酒店的楼层服务员,让她们说说那些单独出差办公务的男客人们,看看有多大比例的人到了晚上是守规矩的。虽然现在没结果,但我相信数据绝对会让女人失望。
媒体上还有个普遍的论调,就是煤焦行业在扩大生产的同时正丧失着宝贵的能源,靠能源发家也严重污染了环境,使很多城市变为不适宜居住的地方。按照媒体的论调,煤老板是罪魁祸首。
这话不对,如果不发展经济,就没有煤老板,也不会有环境问题,朝鲜的空气质量就挺好。那为什么不能边发展,边搞好环保呢?因为煤价疯涨也就是这七八年发生的事,之前,煤老板哪个不是背一身债,比鬼都穷,干两年就倒闭的煤矿太多了,能活下去已经不容易了,还搞什么环保。现在就好多了,小煤窑关了,小煤矿被重组了,搞好环保的基础条件算有了。
煤老板不是从神经病院毕业的高材生,也不是煤堆里修炼出来的妖魔,说到底,都是凡人、普通人,不断地犯错,不断地改错,再不断地犯错。
京城人脉专家
——厉害的人脉专家都是长跑高手,能数年如一日地把方方面面的关系维护到位。
京城做人脉的大师、专家很多,八面玲珑只是场面功夫,思想境界和持之以恒才是人脉专家能力高下的分水岭。
境界高的人脉专家一定是思想家,他要对社会、对不同阶层人的心理有深刻的认识。京城人脉专家马鹏程曾这样教育我,结交官员作朋友,让他觉得你可靠是第一要务。就官员而言,他生活在一个稳定、讲次序的提拔体系中,能有如今的位置,靠的就是上级的信任,信任来自于十几年如一日的忠诚。官员在官场的生存哲学必然会遗传到生活中,他在社会上交朋友,首先要看这个人靠不靠得住。
马鹏程在结交高朋贵友的征途中,基本不太搞单笔交易,往往下功夫雕琢长线来往。对一些发展潜质大的干部朋友,他往往能盯住,能在十几年的时间里,帮朋友做力所能及的一切事,不求回报,不提要求。奉献到最后,都是官员们不好意思了,主动跟他说,老弟,有没有什么事要帮忙的,不帮你干点事,心里过意不去啊。
虽然我们身处利益至上的世道,但你不会做人,就根本不适合做人脉。真正的大事,不是你拿着钱就可以办的,能给你办成大事的人往往不差钱,觉得你做人不怎么样,不可靠,你放心,你是注定的失败者。
做人脉专家,有了境界,还得有体力,有韧性。维护好一个领导容易,维护好两百个领导,没有王进喜般的精神是远远不行的。马鹏程奔驰车的后备箱里永远塞得满满的,每天都精密研究行车路线,看如何才能尽可能多地遍访政军教等各界领导,扩大人脉圈。
建立人脉圈不容易,一个点会扯出一个面,一个圈子会扯出另一个圈子,比如你认识了301医院的一个领导,他如果信任你,愿意把他的人脉资源介绍给你,你会有机会认识到一堆军队医院的领导,或许还有机会掌握他优质的乡党资源。
机会出现了,可把握机会太难了,要想有一个气势磅礴的人脉圈,不仅要有精力认识得过来别人积攒了几十年的人脉资源,还要有财力维护其中的重点资源,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能力。
马鹏程就有着伟人般的精力,一周工作七天,从早跑到晚,不辞辛劳地广交天下朋友,从不喊累。同时,他还有着总理般主持大局的能力,比如在北京张罗一个四十人的饭局,三十个人会在饭局开始前一两个小时打电话问路,而且不只问一次,马鹏程有本事一小时内接打六十个电话,分毫不乱地把大家安顿好。
最后就是要有好记性,红楼梦的关系谱复杂吧,但也就四大家族,给你二百个领导试试,天罗地网的关系瓜葛,你没有好记性是万万不好使的。
记得十年前,马鹏程在北京忘我地打造人脉系统之初,某重量级安全部门盯上他了。安全部门觉得马鹏程很可疑,白天拎着土特产拜访部委领导、医院领导、军事单位领导,晚上张罗名义繁杂的饭局,有时候还去大使馆帮人办护照,马鹏程似乎愿意跟任何人拉扯关系。
安全部门的同志很兴奋,击掌而庆,觉得钓到大鱼了,这个马鹏程不是美国间谍,就是台湾卧底,每天敬业地收集重要情报,定期向大使馆报送,一定要盯住。
暗中盯了马鹏程几个月,安全部门的同志们有点崩溃,马鹏程日复一日地做着雷同的事,见着海量的人,根本没法掌握他究竟要窃取什么情报,难道是要侦察我国国情嘛,看凤凰卫视不得了嘛,费这劲。
实在受不了了,安全部门把马鹏程请去了,问他知不知道犯了什么事。
马鹏程紧张了十秒钟,确实没想明白,心一横,也不怕了,老实说自己不知道犯什么事了,扪心自问一向遵纪守法。
安全部门出示了大量偷拍的照片,照片里的马鹏程行色匆匆,不是拜访领导,就是在拜访领导的路上。安全部的同志让马鹏程解释自己每天的行踪,以及陈述理由。
马鹏程终于不懵了,原来当我是特务啊。
问:怎么什么领导你都想认识啊,有什么目的,找人家办事吗?
答:我不找他们办事,找他们是告诉他们,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问:找你?你能办吗?
答:我不一定能办,但我能想办法。比方我认识了一个部队的将军,他儿子在农业部上班,他跟农业部的领导接不上头,帮不上儿子。我正好认识农业部的一个领导,还知道他儿媳妇在部队下头的一所军校上班,离城区六十里,很不方便,想调到总部,正在找部队的关系。我张罗一个饭局,让他俩都来吃饭,帮两个领导同时解决问题。
听者无语。
马鹏程继续说,多跑,多认识领导,多了解领导的难处,时时处处想着记着,不停帮他找机会解决,所以我很忙。
问:你这么玩命钻营,想捞多少好处啊?
答:帮人是自愿的,不需要好处,那是没尊严的表现。能帮别人办成事,他觉得你有用,下次有事能想得起找你,就是最大的好处。你想想,你要是能帮助全国十几亿人,那你就是国家主席,需要拿好处吗?你要是能帮全地球几十亿人,那你就是上帝,需要拿好处吗?
安全部门的同志感慨道:你比间谍厉害多了。
日复一日,马鹏程很忙,即便三个司机二十四小时待命,他一个月还是最少得工作32天,天天从大清早忙到晚上十一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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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化人脉专家
——能把三个煤老板运作进东南亚某小国访美代表团,在白宫接受小布什接见,品高不是一般人。
和马鹏程一样,胡品高也是京城人脉经营专家,不一样的是,品高走的是国际路线。
品高早先是个画廊老板,实力有限,傍不上大师,只好力捧一些半红不黑的书画家,略有盈余,离发达相距甚远。
品高常爱去一些不发达国家,比如尼泊尔、刚果、埃塞俄比亚之类的亚非穷国。既不是去旅游,也不是去投资,而是去拜访这些不发达国家的领导人,从觐见首相、总理一直到拜访财政部长、农业部长等部长级高官。
听着挺费劲的,其实不难。在很多不发达的小国家,一个来自中国的友人想见首相、总理,提前预约就可以,运气好,第二天就能得到接见。部长就更不用说了,除了国防部长,其他的当天就能见着。
中国人讲礼数,品高见友邦小国领导人从不空手,送的都是战国玉璧、青铜编钟、元青花瓷级别的假古董,做工精良,属于假古董中的A货。
中国有鉴宝栏目,有古董专家,国外可没有,友邦领导人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中国老板真诚地大老远跑来送些假古董给他。除了送假古董,品高还会送些当代字画,都是跟他画廊签约的非著名书画家。当品高和友邦领导人共同捧着字画秀动作时,品高随行的翻译,以及友邦记者们都会举着专业相机,咔嚓嚓闪一通。照片里的背景不是宫殿,就是首相府,看着很正式,很有面子。
“礼尚往来”是国际通行法则,友邦领导人们收了品高的礼物,自然会回赠品高一些礼物,有的值钱,有的也不贵,但都是真的,非A货。一般来说,友邦的报纸第二天就会刊登领导人接见品高的报道,图文并茂。品高做事勤勉,攒了二十多份这样的报纸。
满载归国之后,品高从不把礼物占为己有,而是开始联系中国的一些高官,热情告知某友邦领导人托我给您带礼物了,再三叮嘱要面呈给您。
与亚非老少边穷国家的高层相比,中国的高官们要忙很多,即便不忙,也无法在任期之内遍访全球两百多个国家。听说友邦领导托人带礼物给自己,有些甚至是首相,比自己级别高很多,虽有点奇怪,但没法不感动,再忙也一定要亲自接收一下,以表郑重。就这样以替友邦领导人送礼之名,品高认识了好些个高官,很自然地得到了很多合影,刊登在一些国内的大报大刊上。
渐渐地,品高的画廊生意火了起来,他签约的非著名书画家们身价倍增。这很正常嘛,画家们的作品都挂到友邦国家的总统府、首相府了,而且还是二十多个国家,这么给中国长面子的艺术家,身价能不涨嘛。
越来越多的老板开始主动认识品高,觉得此人有背景,谈笑皆首相,往来尽部长,属于国际上流社会的名角,不简单。甚至有些国际官司需要疏通,也求到品高这里。
资源多了,钱多了,品高运作国际关系的空间更广了。有一次东南亚某小国总统访美,在品高的成功运作下,三个煤老板成为该国总统访美代表团成员,并在美国白宫得到小布什总统的亲切接见。有个煤老板在参观白宫的过程中随地吐痰,被美联社记者拍到,幸好丢的不是中国人的脸。
当然品高不是神,也有操作失误的时候。有一回,品高运作一个煤老板去某赤道小国投资采矿,品高和小国总理很铁。谁知道,钱都投进去后,小国发生政变,总理坐了牢,投资全部打了水漂。
虽然属于不可控因素,煤老板还是对品高很有意见。假意热情邀请品高参加自己企业的十周年庆典,晚上带几个警察冲进品高房间,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狠狠敲了品高一笔钱。
品高丧钱不丧志,继续为自己的国际主义事业而奋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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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饭局英雄谱(1)
——骗子、超级会装的专家、高干家属团、爱做局的阴谋家……热闹的饭局,凶险的江湖。
时间宽裕的时候,我会跑跑北京,让马鹏程帮我张罗些饭局,或者和马鹏程去参加别人的饭局,规格越高越好,图的就是认识些有用的人。北京大了,什么样的人都有,北京的饭局,同样能体现出这个优势来。
饭局上有一类人是纯骗子,常爱冒充国家重要部委的司局级干部,以号称能帮人办事为由头骗钱。如果骗子骗术高一点,对所冒充对象的周边情况熟悉些,能哄得一些刚认识的老板上当,真给骗子送钱办事。这类骗子档次最低,被识破后有挨打的风险。饭局组织者自然严防死守,生怕这些纯骗子混入饭局,造成恶劣影响。
还有一类人你没法说人家是骗子,只能夸人家是“装家”,超级能装的专家。“装家”不骗,而是通过演技让老板们觉得他是大人物,人脉广阔,根基深厚,值得结交,有事肯定能办。达到这个目的是要水平的,演技要好,摆谱摆得到位,能在不动声色间征服老板,让老板拿钱来投靠,然后再拿着老板的钱运作事,一方面满老板的愿,一方面壮大自己的根基。
我见过一个“装家”,其真实身份是中央顶级单位后勤部门的一个芝麻小官,估计就是管管供暖这类的小事。这位“装家”官小谱大,在饭局上一坐,气质平静中藏霸气,风范随意中显智慧,说他是多大干部你都觉得像。我亲眼见过一个湖南老板初次和此“装家”见面,即被征服。
湖南老板问“装家”在哪儿高就。
“装家”答在中央为首长服务。
老板来了兴趣,接着问具体在什么部门。
“装家”没急着正面回答,反问道,你们现在的省长是谁?
老板答是某某啊。
“装家”想了想,从名片夹里掏出一张名片道,是这个人吧,上个月我还见过他,又请我去湖南玩,实在没时间啊。
老板见“装家”很随意就拿出省长的名片秀,立刻很崇拜,背看着就驼了下去,恭敬地向“装家”要电话。
我跟湖南老板不熟,跟“装家”倒见过多次,自然不会点破玄机,再说装家真没说假话,中央工作,省长名片,都是真的啊,至于你要把他想成是大高干,那是你的问题。
后来听说,湖南老板跟“装家”跟得很紧,花钱主动积极,给“装家”送了不少钱,办了不少事。老板很热情,“装家”很欢迎,只是真实能力有限,给不了老板想要的回报,让老板无比郁闷,又无话可说。
湖南老板嫩啊,有张省长名片就了不起啊,省长去中央办事,跟煤老板去能源部办事差不多,遇到人多的场合,名片肯定是群发嘛,闲杂人等拿一张有什么稀奇。当然老板嫩是一回事,“装家”装得特到位也是真的,那谱摆得太像大领导了。
人人喊打的纯骗子落伍了,手段太古典,风险非常大,容易被识破,臭名也传得远,出现在北京饭局上的几率越来越低了。当代北京饭局,“装家”是主流,“装家”的数量也大,水平有高有低,手段不尽相同,目的和骗子近似,忽悠老板拿钱找他们办事。
除了那位中央供暖处领导把省长名片当道具,我还见过教育部收发室负责人被随行的托介绍成机要处负责人。其实他们不算狠角色,毕竟还要秀演技,还要云山雾罩地自我吹嘘,对于有些功成名就的资深“装家”,根本不用秀演技,光是那范就能把老板镇住。
北京饭局英雄谱(2)
有位资深“装家”,我认识他两年,都没搞清楚他在哪儿高就,但绝对相信他有料。因为他不管到那儿,外面永远有两辆好车等着,挂的车牌不是警卫局的,就是政协的,司机都是正儿八经的正团级以上军官,车里布置得也超有派,副驾驶拆了,供他坐后座时能舒服地搁脚。
这样的资深“装家”和那些没有底蕴,只有演技,办不了大事的“装家”不同,资深“装家”能镇住你,也能真给你办成大事,当然你要付出相当的代价。如果请资深“装家”帮你跑些政府项目,利润分成很可能是他七你三。
京城最牛的“极品装家”大概是高老大了,他应该称得上是“装爷”了,超级能装的大爷,能镇住超级大的老板,能办超级大的事,比如拿地,搞机场建设、隧道建设之类的超级大项目。
“装爷”聊起家史时,说父亲是村长,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小时候父亲常教育他,要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别跟一般小孩们一块玩,得端着劲,记住,你是村长的儿子。
受家庭教育影响,“装爷”从小就爱装大爷,后来成为“装家界”的传奇人物。传颂甚广的一件事发生在1998年,装爷当时还是在位的领导,正和一群各省来的高级干部,在人民大会堂等着接受某领导人接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南方发大水的缘故,大领导看上去心事重重,“心不在马”地按照惯例和大家一一握手。握到装爷这里时,出意外了,大领导伸着的手落了空,装爷竟然双手背在身后,平静地看了领导人一眼,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像是对领导人的态度很不满意。
大领导快七十了,当下脸就红了,说道,对不起啊,南方洪水下不去,状态不好,怠慢大家了,向大家道歉,拜托大家也把我的歉意转达给刚才走掉的那位同志。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既为领导人的真诚感动,也折服装爷的勇气。因为这件事,装爷在党内出了名,大家都传装爷的后台比山高,比海深,从此装爷去哪个省都是警车开道,享受领导人待遇。他也充分利用自己的名气,到处帮老板拿地盖房,或者拿一些机场建设、地铁建设之类的肥项目。
装爷有一次去某大使馆办事,在盖最后一个章的环节上,说一口流利中文的管事老外女领导一度有些犹豫。装爷三秒钟之内就哭了,痛编自己一生如何艰难,自己如何为了做出点有尊严的事,做出非人牺牲。装爷的眼泪在飞,女领导心软了,盖了章。
敢在人民大会堂装爷,能在小女人面前掉眼泪,装爷太强,空前绝后。
在北京饭局上,还有一类人比较鸡肋,就是高干形形色色的家属们。结交吧,他们未必能给你办事;不结交吧,他们又是家属,有相当的独特性。
在高干家属团中,像儿子老婆这种级别的,追捧巴结倒也值得,至于人家肯不肯给你办事当然另说了,毕竟不是买卖。像妹妹、哥哥、表妹、表哥、嫂子、小舅子、老姨、侄子、表侄子、外甥这类亲属,真拿不准是否值得结交。
常会发生这样的事,老板跟某高干的某亲戚打得火热。在某场合,老板遇到某高干了,上去热情巴结,说我跟您的亲戚某某认识,关系特好。高干保不齐回这么一句话,哦,某某啊,我们多年没跟他来往了。
当然,高干亲属能不能办事也不全在亲疏远近,还是要看个人能力。有的人虽是高干远亲,但自身活动能力强,会来事,这种人也管用。毕竟高干下头的人,哪敢随便打电话问高干,您那某亲戚,跟您远还是近啊。
北京饭局英雄谱(3)
骗子、装家、高干家属团都有可用之才,关键看你眼光,看你会用不会用。北京的饭局多,可实权领导参加的饭局少,想办事,很多时候还就得靠这些饭局上的骗子、装家、高干家属团。
在北京饭局上,有一类人要千万小心,这些人有点能耐,你求他们办事,他们表面上答应,也认真开始办,实际上他们爱玩阴的,爱做局,根本目的在于让你入局,脱不了身,乘机勒索你。
爱做局的阴谋家,简称“局长”。“局长”和老板认识之后,会称自己认识某高官,很高的高官,有能力帮一切人。幼稚的老板就会说,能不能引见我认识啊。“局长”的回答很爽快,能,而且很快,你等着吧。
很高的高官真的接见老板了,很热情,老板很感动。寒暄之后,高官说道,某慈善项目进展得一直很艰难,难得你这样的企业家能站出来,愿意出力支持,我代表委员会先向你表示感谢。
老板心说,我操,原来是让我捐款来了,捐就捐吧,认识这么大的领导总要付出点代价的。老板问高官这慈善项目得多少钱才能撑起来。
高官说了个数,老板听了牙直疼,又不好拒绝,只好含混着答应下来。
见完高官,老板后悔了,认识这么高的高官,其实没用,他怎么可能给你办事呢,他心里装的是黎民百姓,是江山社稷。至于捐款,不捐了,这么大的数,等于白挖了一年煤,何苦啊。
你把自己说的话当放屁,别人可未必这么想,“局长”和高官可都等着你兑现承诺呢。很快,高官见到省里的领导,聊着聊着就说到某老板号称要捐款,还主动找上门来,并亲口答应捐多少钱,但一直没动静,好多失明儿童等着呢,怎么回事,你回去给我问问。
省领导别过高官,就给办公厅打电话,交代要紧急处理诈捐事宜。省、市、县三级一把手都找老板要说法,老板还能说什么,只能说前段时间一直忙着筹捐款来着,现在终于凑齐了,今天就汇过去。
直到汇款的时候,老板这才发现,“局长”竟然是慈善项目的负责人。感叹“局长”厉害,看来高干和自己都成他做局的道具了。
有一次,我做东开饭局,一个不太熟的朋友跟我打招呼,说要请几个重量级嘉宾来。我没在意,随口说好啊。
饭局六点半开始,我开着车被堵在三环上,着急火燎时,负责接待客人的助手打来电话,告诉我那个不太熟的朋友带了几个纪检部门的领导来了。
我一听觉得不对劲,这事有玄机,我是一个普通煤老板,跟纪检部门的领导本来没一毛钱关系,吃顿饭可就有关系了。万一饭桌上,领导开口求我点什么事,我到底是答应呢,还是答应呢。
我意识到我遇上做局的“局长”了,于是当机立断告诉司机,饭局我去不了了,急性肠炎发作,你负责把单买了,把客人招呼好。
饭局是热闹的,江湖是凶险的,对于钱包鼓鼓,又有很多事要办的煤老板而言,尤其如此。
花絮:
有些没有实质目的的饭局,会请些老首长来助兴。有一场饭局,我见到了一个省里原来的老省长,快八十岁了,走路直哆嗦,话也说得含混。
我问马鹏程,这么大年纪了,看着都快糊涂了,怎么还出来参加饭局?
马鹏程告诉我,有些老首长为官时清正廉明,老了以后,既无人脉,又无钱财。身边一直跟着的警卫或秘书,因以前没捞着好处,自然有怨气,厉害的就会收拾欺负这些没权的老首长,甚至逼着老首长出来参加活动帮他们捞点外快,否则就不伺候了,知道老首长也没地投诉去。
还有一次,中石油的一个副总请客,央视二台一个知名男主持也来了。男主持声音有磁性,人长得精神,当时正从耶鲁大学留学回来,气质很知性。饭局上聊起中东局势,这名男主持如此说道,“正如我一个非常好的朋友,美国前总统克林顿说的……”
听得我们胃都酸了。
干掉两瓶红酒后,男主持不那么端着劲了,嚷嚷着要和中石油的副总对赌,如果自己能再喝掉一瓶红酒,副总必须要给自己一张加油卡。
我操,这兄弟开着三百万的车,为了一张两千块的加油卡,这么给力,真不知道是怎么发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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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彭语录
——做人天衣无缝,做事行云流水,老彭的语录太有才了。
老彭是京城的大智者、大教育家,做人天衣无缝,做事行云流水,境界与水平高山仰止。跟他聊天,比听百家讲坛管用十倍,能悟到不少妙处。
老彭了不起,向老彭致敬!摘录老彭聊天语录与大家共享:
有权的不讲理,有钱的没文化,既瞧不起别人,又看不起自己。
事前收礼的领导格调不高,这代表着被收买,别人拿着五千块来求领导,领导收下了,证明此领导就值五千块。事后收礼的领导有境界,别人拿着五千块来感谢领导,领导收下了,证明送礼的人只值五千块。
人前做自己,人后做人。
“缘”字的笔画是弯弯绕绕,一横一竖不是缘。
喝酒放开喝不对,你把风筝放手,它就不是风筝了。
既然是苍蝇,就不怕有绯闻。
开门见喜,开瓶见底。
老虎和狼厉害,可老鹰能拉他们一身屎,我们要跟住首都的老鹰,退休的老鹰也不要嫌弃,有高度就有办法收拾地方的虎狼。
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
竖井、斜井,能出煤的井就是好井。
捧人要背后捧。
背后做的工作才是实际工作。
要养成为别人考虑的意识,这不容易。
我不要钱,我要的是大家一起相处的好时光。
我想出汗治感冒,你给我一间桑拿房,不如给我一座山,爬一身汗,享受的是自由和挑战的快乐。
对自己一定要认识清楚,你是大熊猫,不是野猫。
钱不如他多,境界要比他高。
主人可以无所谓,客人不能不在乎。
后厨样样有,可你还吃方便面。
我是谁?我是蜂箱,大家都来我这里酿蜜;我是粮站,大家都来我这儿领粮。
众多的我,成就了他。
想要别人尊重你,先看看你做了多少让别人尊重的事。
天上掉馅饼不是好事,吃不了得兜着走。
要把核心技术转化为执政技术。(某名医当了医院院长,如是说)
做人脉就是当交警,不能让胡同里一下子拐出三辆车来。
慈善是人性的辉煌,有爱的地方就是天堂,让我们把美好的时光存入记忆,永远收藏。
老板把钱存入银行,我们把老板存入银行。
夜晚是深思熟虑之母。
有机会等待,就意味还有机会。
用思想逗醒人,就像挠痒痒,不用力气用巧劲。
盛世无弱者,我来当凡人。
用指挥棒唱响中国。
说谁都是主要的。
他说话没有省略号,从不打转向灯,直接就拐弯了。
别人来找你是抱着希望来的,不要给他一堵墙,要给他一个拥抱。
今天多付出,明天你帮我。
每天晚上我都要问自己,今天你奉献了没有?
不要再睡了,等死了以后再补觉吧。
不一定是功亏一篑,或许是幸免于难。
有选择才是现代化,只有一套市政管道算不上大都市。
一边拧小孩的屁股,一边哄他不要哭,这就是政治。
老曹多壮志(1)
——让理想变为政绩,不简单。
老曹当过三年县长,四年县委书记。
老曹爱在饭桌上讲政治寓言,有代表性的一个如下:
三人行。一个强者,两个弱者。
如果两个弱者联合起来,可以对抗强者。
事实上,两个弱者很难形成合作,当一个弱者向另一个弱者要求合作时,可能对方会告密,提出要求的弱者会成为强者重点打击的对象,所以两个弱者平等地被奴役。
当然,强者可能用两种方式或更多方式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并使另外两个弱者不形成联盟。
一种方式,就是分化两个人。将一个人任命为副手,成为一人之下,另一人之上的角色,使它既为强者服务,又可以享受到另一个弱者的服务,或凌驾于另一人之上,获得某种精神满足。
还有一种方式,就是离间两个弱者,分别对两个人都表示好感,分别给他们暗示,使他们互相猜疑,使他们都得通过效忠才能有机会与强者形成联合,成为强者的一部分。
强者不太可能严厉打击两个人,除非他真正强大或只有强大却很弱智。
能讲出这样的寓言,证明老曹有政治头脑,当然他也有政治理想,并勇于实践。尤其是在当地方官期间,老曹一直致力于开拓一些煤焦生意以外的经济发展新思路。
老曹任县长的那个县,挨着黄河,县里有一个黄河古镇,风景有点特色,解放前一直是渡口,商贸比较发达,镇子上留下些明清老宅,看着比较有感觉。
老曹思谋良久,决定用“黄河第一镇”的概念来包装古镇,力图把古镇打造成黄河渡口文化和商埠贸易历史的发源地。
为了让古镇文化有丰富内涵,老曹组织县文化局的人重修县志,编了一些关于古镇的历史典故,其中一条是关于乾隆皇帝的爸爸顺治的,说出了家的顺治皇帝为了躲避儿子的寻找,曾隐居古镇三年。大家都觉得这条太假,可老曹觉得可以用,胆子大一点才能引发关注。
古镇没什么文物,老曹咬咬牙,把兴建新县府大楼的钱拿出来,从陕西进口了一批文物,作为古镇文物,以供游人参观。
“黄河第一镇文化园”成立仪式很盛大,先是祭祀了传说中的名人顺治帝,然后领导讲话、省台直播、文艺活动,该有的全有,场面很气派。
说实话“黄河第一镇”概念确实不错,老曹也下功夫装点了一番门面,就是游人不多。这事能算老曹的政绩,但称不上是辉煌的政绩,这让老曹很失望。
后来老曹换了个地方当县委书记,那地方的醋相当有名,全省人都认。上次旅游经济没搞活,这次老曹想玩非物质文化遗产,打算把当地的醋文化挖掘出来,把当地的醋品牌推广出去。
怎么样才能把醋文化挖掘出来呢?老曹决定建一个醋文化博物馆。吸取了上一次自以为是建古镇的教训,老曹决定在建醋博物馆之前,出国考察一趟,看看人家外国人是怎么做类似博物馆的。
没打听到外国有什么知名的醋博物馆,倒是听说德国有个面包博物馆,在欧洲很有名气,参观的人很多。老曹带了一票县委的人马和我们几个老板,直奔德国多瑙河畔的乌尔姆市,参观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面包博物馆。
翻译告诉我们,博物馆建于1955年,大门右侧墙上的德文是:德国面包博物馆;大门上方墙上的红字是:面包就是生命。翻译说,德国是面包消费大国,面包有几千种,人均面包消费量居世界之首。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老曹多壮志(2)
老曹说,面包是德国人的生命,面条是我省百姓的生命,醋是什么呢?有人说醋是生活,有人马上反对,说酒才是生活,五味俱全。老曹总结道,酒醋同源,粮食发酵后,先变成酒,继续发酵,酒变酸了,就成了醋,所以说,酒代表好日子,醋代表苦日子,酸不就是苦嘛。
看到面包馆内的展品、说词和附件成百上千,老曹叮嘱县文化局局长,回去之后,把跟醋有关的古诗词、典故传说、食疗方法统统收集起来,在数量上要不亚于面包馆。在参观过程中,我们得知人类制作烘烤面包可以追溯到5000年前,比耶稣诞生还早,这种食物是妇女们发明的。文化局局长不屑地说道,历史悠久咱谁也不怕,醋肯定要超5000年。
面包博物馆集中了世界上最完整、最系统的面包资料和面包模型,还有图片、实物,也有复制品,像三百年前的面包烤炉,原始的捣面机器,能让人看到古今面包制作过程的异同。老曹觉得这搞得很好,我们要学习。文物局局长马上表态,一定学习,自己回去以后,马上从下面农村收一些跟做醋有关的文物,像坛子、篓子的,应该不贵,好收。
在面包馆的展品中,还有各国有关面包申请开店的批准文本,各国参展获得的面包奖状、奖牌、徽章和印章,以及与面包有关的钱币、邮票等。老曹感慨这个学起来难度大,但是也要上,并指示商业局局长要进口一些外国醋,放到博物馆里,等明年财政有条件了,咱也搞一次世界性的醋产品展览会。
面包博物馆最贵的文物是四件红土烧成的陶俑,是一千多年前的古希腊文物,是当时古希腊制作面包的用具。我来了灵感,说道,酒讲年份,酒厂都在中央台吹自己的酒窖上千年,酒醋同源,醋也能讲年份,咱也炒作炒作,弄个千年醋缸出来,做中国的年份醋,从三年陈酿做到六十年陈酿,肯定有特色。
老曹听了,来了兴趣,沉思了两秒钟,看了看文物局局长。局长痛快地说,以前老百姓们酿醋用的大缸就是普通大缸,又不是啥名贵文物,好收,一个月之内,保证收一个上来。
从德国回来,县里马上成了“中国醋文化博物馆筹建委员会”,一票人马放下手头正常工作,全力搞博物馆。
博物馆筹建得差不多时,省城突然空出了个副市长的缺,老曹的后台当时还活着,一番运作之后,老曹挤掉竞争对手老陈,成功当选。
省城也有醋厂,规模不小,而且正好归老曹分管。老曹决定把县里筹建的醋博物馆转移到省城去,让省城的醋厂接手来搞。大家明白老曹的意思,搞政绩转移工程呗,让省城的醋先走向全国呗,这是对的,毕竟人家老曹出息了,地方上应该继续全力配合。
把县里和醋有关的文物运往省城时,文物局局长亲自下乡收来的古董大醋缸很是显眼,大家怀疑是假的。局长发誓赌咒说是真的,这醋缸好几百年了,故宫博物院专家都给出鉴定意见了的。
老曹在省城当了一年代副市长,因不服省城官场水土,不幸被免。老曹在省城说得上的政绩,就是帮省城醋厂搞起了醋博物馆。博物馆里的文物有特色,醋的制作技艺展示得很详细,醋文化典故解说得有趣味,博物馆成为省城旅游线路中的重要一景,每年能挣不少钱。
我跟老曹提过的年份醋,也被省城醋厂变成了现实,二十年陈酿、三十年陈酿,在博物馆和省城机场卖得特别火。我曾特别问过做醋的人,为什么不能像白酒那样搞五六十年的陈酿呢,不是更能卖上价吗?
做醋的人说,不行啊,三十年的老醋基本已经是糊糊了,三十年以上变固体了,不是忽悠人嘛。
当然那口古董大醋缸也功不可没,被导游说成是千年大醋缸,是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游人来了都要摸一摸,导游说能纳福。
有次,我遇到文物局局长,问他当时买那口大缸花了多少钱。
局长说没花钱。
我说,没花钱?你帮我搞十口。
局长笑道,有年头的大缸哪那么好收,当时把县里的农村都跑遍了,都找不出一口完整的、五百年以上的大缸。后来东崖底的一个老头说,村头有个废弃的老茅坑下有口大屎缸,可能有年头了。
局长为了完成老曹交代的任务,抱着探索的心态,花了两千块钱让人把大屎缸弄上来,又花了五百块清洗,经专家检测,确实是有年头的大缸。
当时老曹在台上,局长自然不敢说实情,反正是圆满完成任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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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疯
——装疯想装得像,一定要找专家指导。
老曹在地方上为官多年,对信得过的人很够意思,处了几个真朋友。前年,老曹省里的后台在家中猝死,老曹悲叹之余,赶去省城帮着操办丧事。
乘着老曹奔丧不在,他在官场上的死对头老陈派公安抄了老曹的家。老陈够狠,摆明是要往死里整,老曹事先毫无准备,家被抄了个底掉,不算卡和存折,现金搜出几百万,还有一些名表、字画。
老曹听到消息,忙在省城躲了起来,并召集几个铁杆朋友安排后路。老陈做事太不地道,可铁证如山,老曹的罪是躲不掉了。老曹在几个煤老板的矿上都有股份,全是口头协议,没签合同,老曹的意思是希望大家凭良心做事,每年能按时给他家人分红。老曹一向够意思,大家自然没二话,劝他放心,官位丢了,人情还在。
后路安排了,大家就核计怎么样才能脱些罪,争取少判几年。几百万现金可以说成是根生暂时放在老曹家的,名表、字画可以说成是假的,这些解释虽然很牵强,可大家会在外围帮老曹找关系的,至于两三千万的存折、银行卡嘛,确实不好说……
根生坐牢有经验,他劝老曹装疯,争取装得像一点。老曹反问,装疯不好装吧,精神病司法鉴定怎么过?根生分析,老陈的目的是把老曹整倒,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老曹判重判轻,老陈不会特别关注了。只要老陈不牵头找麻烦,什么司法鉴定不鉴定的,还不是钱说了算。
大家觉得根生分析得有道理,这主意可行,那就抓紧时间培训老曹装疯吧。大家当然没法指导老曹如何装疯了,于是火速联系了北京某著名精神病院心理科主任和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教授,让他俩以最快速度赶到省城,进行现场指导。
专家不愧是专家,精神病院心理科主任告诉我们,装疯即伪装精神病,医学上又称“诈脖”, 比较知名的案例是《水浒传》里的宋江,在杀死其妻阎婆惜后,为逃避法律制裁而装疯,胡言乱语、赤身裸体,甚至吞吃自己的大便。
老曹怒了,说老子就是被判死刑,也不吃大便。
主任道,我还没讲完,像不睡觉、吃大便、吞经血啊,现在好多犯人用,这全是缺乏精神医学常识的表现,“症状”太突出,很容易被识破,你自己也坚持不住啊。其实在医学鉴定上,反应性精神病比较难鉴定,这种类型的精神病,是指由剧烈持久的精神紧张或精神创伤直接引起的精神异常,剧烈的话24小时之内就会出现,往往伴有不同程度的意识障碍,比如全身发抖,嚎啕大哭,不认识亲人,双目直视……
主任继续讲道,反应性精神病的表现重在“反应”二字,临床表现始终围绕着精神打击方面,反映所经受的精神创伤,以及痛苦处境,并有相应的情感体现,但没有荒唐离奇不可理解的表现。
这就意味着,装疯者可按照普通人的思维,装出这方面的表现,但要做到惟妙惟肖也不容易,首先,需要改变生理规律和潜意识,比如白天容易装,如果半夜把你叫醒问话,你会比较容易露出破绽;其次,装疯者潜意识的警觉性很高,视线会随着周围人的活动而移动,非常注意周围环境的变化,真正的精神病就不一样,他不会注意周围环境的变化,只会集中注意力发神经;最后要记住的是,精神病人一般都不会承认自己有病,更不会主动要求治疗;而装疯者往往相反,容易声称自己有病,要求接受治疗。
理论上讲明白了,主任打开笔记本电脑,让助手传过来一些反应性精神病患者的视频,以便老曹和表演系教授观摩学习。
表演系教授有水平,看完视频,就开始演“全身发抖,嚎啕大哭,不认识亲人,双目直视……”演得很逼真,得到了主任的赞叹。老曹自然演不好,开始时生硬做作,很放不开。急得教授反复劝他要集中注意力,慢慢放松,找自己是精神病人的感觉。
从省城一回去,老曹直接被带到派出所,老曹的老婆在煤老板们的安排下,火速向法院提出离婚。煤老板们还煞费苦心地制造了一起假车祸,让一辆悍马轻轻地把老曹的女儿撞倒在地。这么安排,都是为了给外人营造老曹备受打击摧残的假象。
法院的内线向我们汇报,老曹表现不错,主审法官问他家族有无精神病史,他突然高唱《我们工人有力量》。
一切按部就班,只是我们对老陈的反应估计错误。老陈看来是真的恨透了老曹,他很重视老曹突然疯掉的事,甚至没有让本地的精神疾病司法机构鉴定,而是秘密从外地调来几个司法鉴定医师,搞得我们的工作白做了。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我们工作没做上,老曹装疯看来是装成功了,最终的精神疾病司法鉴定竟然是:“鉴于目前曹**患有反应性精神病,暂无受审能力,建议治疗观察”。
老曹住进精神病院之后,大家跟老曹老婆的关系开始恶化,她老怀疑煤老板们瞒报收入,给她的分红少。大家自然很反感这个贪心的老女人,要不是老曹掌握太多把柄,大家早和他的老女人翻脸了。唉,老曹要是真疯了,该多好啊。
老曹在精神病院治疗了两年之后,喜讯传来,他真的疯了。大家特意再次把辅导老曹装疯的主任请过来鉴定,千真万确,老曹真疯了。大家解放了,再不用给老曹的老婆钱了。
老曹怎么会疯呢?我猜是中间肯定有个人使坏了,买通精神病院的人,活活把老曹逼疯。谁他妈这么坏呢,大家都觉得是二旦。
二旦说,我操,谁干的谁将来死在精神病院。
大腕
——假记者中的真枭雄。
在我省假记者这个行业里,海生是大腕。
八十年代末,海生参加高考,作文得了满分,名留校史。可惜数理化太差,没考上大学。高中毕业后,海生在当地报社当了临时工。
经济搞活之后,世道乱了,报社、电视台的一些记者练起了十项全能,替环保局查钢铁厂排污、替煤监局查黑煤窑偷挖乱采,查到位了,就能收着红包。有一阵子,记者们甚至替交警们在国道上值起班来,举着摄像机,拿着话筒查超载车辆,并很有正义感地收起罚款来,还不开收据。
针对有些记者目无王法的行为,宣传部门开始调查,酝酿了半天,开除了几个电视台、报社的临时工,杀鸡儆猴。被开除的几个临时工里,就有海生。
海生被开除后,正式当上了职业假记者,打着北京某部委内刊的旗号,成立了驻省记者站,当上了站长,掀开了假记者挂北京牌上市的马蜂窝。
那时候是假记者的黄金时代,好多煤老板哪里懂什么记者证,看到张名片都觉得稀奇,像海生这样经过专业训练的假记者,收红包收到手软。
1993年冬天,一个老领导的儿子开的煤矿出事了,瓦斯爆炸,四十几个矿工埋在井下。煤矿没有专业救援设备,没法下井营救,只能等着专业救援队伍从三百公里外的省城赶过来。
当时下大雪,救援队伍被堵在山路了,四十几个矿工只能在井下生死不明。四十几个矿工大多是当地人,家属们看到人迟迟救不出来,疯掉了,拿着铁镐、铁锹开始进攻公安镇守的煤矿,要把老领导的矿长儿子揪出来问话。
矿工的家属有两百来人,公安抵挡不住,设在矿区门口的防线节节败退。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海生领着一个戴口罩的摄影记者出现了,他激愤地冲到最前头,怒斥老领导的儿子作为矿长,救援不力,草菅人命,公安为什么不把他交出来。
公安谎称老领导的儿子已经不在矿上了。
海生骂公安故意包庇事故首犯,自己作为一个北京来的记者,一定把这事全程拍摄下来,曝光到中纪委。
公安只好再次声明,矿长已离开煤矿,千真万确。
海生不信,要进去搜。
公安无奈之下,做出妥协,同意放海生和戴口罩的摄影记者进去搜。
半个小时后,海生和摄影记者出来了,海生依旧很愤怒,对家属说,有些地方公安挡着不让进,大家冲进去一起搜吧。两百多个家属忍无可忍,势不可挡地冲进矿区,把厂子砸了个稀烂,却没发现老领导的儿子。
家属不可能找到的,在他们冲进来之前,老领导的儿子和戴口罩的摄影记者换了衣服,在海生的掩护下,逃离了包围圈,算是捡了一条命。
演技很精彩,掉包计很成功,海生在铁镐、铁锹丛中,临危不乱,一战成名,成为比真记者都真的假记者。
后来,某国有大型电厂在征地过程中,和当地村民爆发大规模武装冲突。村民为了得到理想的征地款,用燃烧弹击毁了两辆警车,绑架了县政府办公室主任。为了缓解严重激化的矛盾,县政府请来了海生充当调停人,也间接把海生推到了全省著名传奇大记者的高度。
随着事业走向巅峰期,海生有些张狂,犯了弓虽.女干罪,被判入狱三年,浪费了之前的艰难奋斗。
海生出狱后,假记者这行业已经泛滥成灾,三教九流,鱼龙蛇鸟,都懂得拿张记者证,唯恐煤窑不出事。
虽然竞争激烈,海生还是干上了假记者。和别的假记者一样,海生靠着干预农村选举、帮人打官司、护送超载车辆通过治超点、敲诈勒索煤老板养家度日。为了能趴到敲诈煤老板这样的大活,海生把自己的亲戚派到各地煤矿做眼线,好第一时间帮他打探煤矿出事的消息。
2005年,窦家沟煤矿发生重大透水事件,十多个人被困在井下。煤矿老板老成自行组织营救没成功,判断十多个人估计都没命了,就打算把事情盖下来。
就在老成忙着营救的时候,五十多个假记者已经蜂拥而至。一番讨价还价之后,老成决定给每个假记者发三万块封口费。
正在会计去拿现金的当口,海生丢了魂一样地赶来了,逼着老成找专业救援队下井救援,他派来当眼线的弟弟海旺也在井下哪。老成觉得这事盖不住了,叹了口气,准备给救援队打电话。
找救援队来,这事等于公开了,封口费自然也不用给了。假记者们不干了,一拨人不让老成打电话找救援队,另一拨人开始愤怒地揍搅局的海生。
假记者队伍里可能有高手,群殴了两分钟,海生被活活打死。假记者们一看死人了,四散奔逃,老成看傻了。
之后,老成有口莫辩地背了把海生打死的黑锅,被判了二十年。被打死的海生则引发了全国上下对假记者们的关注,一时间,各大媒体的真记者们蜂拥至我省,到处采访假记者,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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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记者进化史
——假记者和洋官员联合办公,这一行当的生命力让人敬佩。
十年前的假记者大多是农民,主要是北京的一些报社或下属记者站为了牟利,给当地无业游民发放自制的记者证、采访证,也有假报刊下设记者站,假记者又招聘假记者的怪事。
那时的农民假记者好认,衬衣外面套秋衣,一套很廉价的西装,白袜子黑乎乎,红袜子亮闪闪。这些假记者没有编制,没有工资,只拿提成,他们把‘舆论监督’当业务做,把负面报道的威胁当产品卖。
虽然那时候非法小煤矿多,安全事故多,可假记者更多,生意渐渐地不好做了,假记者挨打也成了家常便饭。
为了提升竞争力,有些假记者团伙就招募黑道成员,把记者的活和打手的活结合起来一块干,把“假”和“黑”融为一体,给‘舆论监督’注入暴力因素,这在全世界可能也比较罕见。
涉黑假记者在一段时期体现出威力。有的煤老板为了煤矿的长治久安,都想当煤矿所在地的村支书,雇佣涉黑假记者团伙,既可以实现宣传战略,又方便实施暴力镇压,比较实惠。除了帮煤老板参政,涉黑假记者还帮人要债,勒索超载货车,经营范围扩得很大。
涉黑假记者嚣张了一段时间,惹了不少事,遭到了政府的严厉打压,被迫销声匿迹,退出历史舞台。
前几年,假记者有了新思路。一旦哪里的煤矿发生事故,假记者们立刻组织几个正牌律师抵达现场,实施敲诈。给少了不干,律师马上开展现场办公,找遇难者家属进行免费法律咨询,帮助他们合法维权。
这招挺狠,出了事故,煤老板千辛万苦把遇难者家属糊弄好,假记者给你整帮律师来搅局,凭空给你制造几起新鲜的官司,太痛苦了。假记者和律师捆绑组团敲诈,每个团员能拿十万,十分不错。
这一两年矿难少之又少,一旦发生,又是惊天动地,根本盖不住,救援工作中央台直播,没假记者们什么事。另外随着网络的普及,假记者们的生存空间越来越窄,我以为他们行将灭亡,结果我错了。
现在,假记者们开始和国际人权组织的官员联合办公了,打着国际企业人权组织中国监察团的旗号,假记者和洋人们重点调查煤矿的非法用工情况,以及矿工劳动强度与薪酬是否匹配的问题。
看着假记者们陪着洋官员们在矿区外大肆采访矿工,并煽动矿工把不合理待遇向国际人权组织投诉,煤老板差点无奈致死。假记者好拆穿,可洋官员是真是假,去哪个部门调查去,打又不敢打,报警都不知道该拨打哪个号码。
唉,假记者不容易,假记者可以再活五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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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事件(上)
——老方的孙子失踪了,悬红千万,他妈的,三县十六乡总动员。
大煤老板老方的孙子小小方是小学二年级学生,一天下午放学后,在校门口被一个陌生的中年婆姨拐走了,下落不明。
老方和小方疯了,征调万名矿工增援公安,封锁了除黄泉路外的所有出城道路,酒店、宾馆、招待所、洗浴中心被搜个底掉,甚至全城每个垃圾桶都被掀开盖查看了。
小小方的照片贴满全城,所有的百姓都异常冲动地开展了寻找小小方的自发救援行动。因为小方说了,凡提供有效线索者赏两百万,直接找到者赏一千万,现金支付,还是税后的。
外地人比较惨,几乎每个人都遭到各式各样的盯梢和盘问,但很快,他们也加入到寻找小小方的大规模救援行动中。
钱难挣,屎难吃,小小方真他妈不好找,全城停摆三天,一无所获。
好在寻找小小方的消息早已传遍临近三县十六乡,用不着发动,小小方的照片早已人手一张,从上至下都自发地玩命疯找千万宝贝小小方。
石林县石厚土薄耕地少,还没煤矿,国定贫困县的金字招牌一挂就是五十年。小小方失踪的第五天,致富的机会终于垂青了古老的石林县。
一名石林县的普通妇女在上街买菜时,迎面走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婆姨,背着一口麻袋,疑似收垃圾的。在两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买菜妇女隐约感觉到麻袋里有东西动了一下,像个活物。
虽然石林县离老方他们县一百二十里,但小小方失踪的事早已家喻户晓,买菜妇女于是回头大喝一声,麻袋里是甚了?
收垃圾婆姨一听,头都没回,背着麻袋就跑。
买菜妇女泼声大喊着追了上去。
一个收垃圾婆姨的麻袋里装的是小小方,就在石林城北永安市场附近。真是晴天炸雷般的消息,整个石林县城像他妈地震了似的,乱了营。
公安、法院、检察院、消防局的人往过赶,国税、地税、土地局、粮食局、文化局的人也他妈往过赶,妇联的领导气得直骂这帮王八蛋越权,拐卖人口的事本该妇联出面的。
在广大群众洪水般的追赶中,垃圾婆爬上了永安宾馆的楼顶,威胁谁过来就把麻袋从五层楼扔下去。
公检法联合执法队伍赶到永安宾馆门口时,发现永安宾馆楼前围了有上千人,而且更多的人正从四面八方赶来。人太他妈的多了,公安要挤到前面去,群众不让,骂道,救人也有先来后到,谁让你们官兵动作慢。
公安局长去省城培训不在,副局长任黑子带队行动,看人们不肯让路,马上毛了,想鸣枪示警,被劝住了,怕惊到楼顶的垃圾婆姨,不得已,公安只好取出电棒从人堆里打出一条路,总算挤到前面。看站在楼顶的垃圾婆握着麻袋的手在抖,刑警队大队长于仙虎急的大喊,亲娘,你千万不能松手啊。
任黑子派于仙虎带一队人马上楼去谈判,按照常规,还应该在楼下铺气垫,以防万一垃圾婆姨从楼上扔下麻袋来。问题出现了,石林县公安局没有气垫。有人提议,多找些被子来当气垫。
任黑子灵机一动,拿扩音器对广大群众喊道,现场需要大量被子救人,大家都回家拿被子去,在被子上写上自己名字,方老板打来电话说了,将来按被子上的名字论功行赏。
我操,任黑子这招太绝了,在二十分钟之内,半个石林县的被子向永安宾馆涌去。
任黑子喊话喊早了,于仙虎的工作进展得很顺利,垃圾婆姨是石林县集绳坡的,跟仙虎是一个村的,严谨地推算一下,垃圾婆姨算得上是仙虎的两姨表姊妹。
都是一个村的,当然好说话,不到五分钟,垃圾婆就交出麻袋。仙虎正想解开麻袋,被手下劝住了,队长,不能解,电视台的马上过来,现在解开没人记功劳。
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摄像机和一脑袋汗上了楼顶,大骂石林人素质低,把绑架妇女儿童案当元宵节过。
大局已定,电视台记者提议赶紧补拍镜头,把刚才劝降的过程重演一遍,这样拍才真实些。拿着摄像机的人说话权威,大家都同意。
重来就简单了,民警们放开垃圾婆姨,指挥她重新站在麻袋跟前,于仙虎开始重复刚才的演讲。仙虎是个机灵人,早看到副局长任黑子的脸色不对,讲了不到一分钟,马上收尾,大声说,你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就是缺乏法律知识教育,让我们的任副局长给你讲两句吧。
任黑子咳嗽了一下,庄重地对着垃圾婆姨讲道,依法治国,刻不容缓,嗯,你知不知道,嗯……
任黑子干咳了两声,尴尬地对摄影记者说,太紧张了,能不能重来一次,组织一下语言。
记者说没问题,然后冲垃圾婆姨喊道,你要带点表情,领导每讲完一句,你要点点头,木呆呆的,一点镜头感也没有。
在任黑子组织好语言,准备重新开讲时,有民警汇报,妇联的人冲上来了。
任黑子正要发火,仙虎说,妇联牛主任是刘书记的老婆,谁拦得住。任黑子感激地点点头,光顾拍电视了,差点忘了。
牛主任带着妇联娘子军冲上楼顶,气喘吁吁地喊道,孩子了?孩子了?
任黑子和仙虎如梦方醒,说还在麻袋里。
牛主任向麻袋冲过去,边解边骂道,葬你爹了,看甚风景了,孩都快蒙死啦。
垃圾袋解开了,在一堆烂纸里,小小方被五花大绑,口里还塞坨布。
牛主任一边解绳子,一边冲记者喊,快过来拍镜头啊,木呆呆的, 你们领导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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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剑三十年(1)
——煤老板与村民的“战斗史”,比《亮剑》精彩一百倍。
煤矿开到哪里,煤老板和当地村民的战火就燃烧到哪里,符合哲学规律,万事万物必然有矛盾,利益越突出,矛盾越尖锐。
开煤矿要占农民的地,煤老板觉得一亩田给个几千块补偿款够多了,农民觉得自己是高产田,这么点钱哪够。再说,煤矿一开,村无宁日,机器响得能把房子震开缝,二十几个轮子的大货车像万人坑里开出来的大灵车,从早到晚吵死个人,污染就不用说了,谁让咱生在煤炭大省呢。还有就是安全问题,不提煤矿有拿硝铵私制炸药的潜规则,光炸药库的存在绝对就是风险,火力大得能把村子从宇宙中彻底抹掉,这笔血账一亩几千块能抵平嘛,承包地、自留地、集体用地,统统得加钱。
农民要加钱,煤老板不同意,怎么办?亮剑呗。
百十来个农民堵着不让煤矿开工,派某胖大婶抱煤老板的大腿,算开胃小摩擦。有摩擦就有火星,死耗着毕竟不解决问题,嗓子喊干了,开始打吧,再不打该耽误吃晚饭了。
煤老板出来混,身边自然有专职应付打仗的猛士,打架正规专业,把农民的脑袋当砖开,是煤老板战斗队的急先锋。矿工也不是游兵散勇,大多是四川民工,天生抱团,而且招的时候,煤老板刻意招些父子兵,就是为了打仗时有战斗力。
农民这边的凝聚力不用怀疑,但编制不固定,上千人的大村子自然兵多将广,小村子人肯定少,最少只有几十个人;战斗力也不稳定,人多地少的村子战斗力强,穷了自然少顾虑,打起来敢上,啥武器也敢使,富裕点的村子战斗力相对弱些,但很富裕的村子也麻烦,他们雇得起佣兵,能杀煤老板个措手不及。
第一仗很重要,摸底之战,士气之战,信心之战。一般来说,煤老板军团战斗经验丰富,准备充分;而农民毕竟不常打,战斗经验少,玩起真的来,反应迟缓,支援不力,容易在第一仗落于下风。
对于煤老板来说,第一仗不仅要胜,还要有技巧,既要把农民打怕,又不能打太狠,容易出反效果。曾经有个煤老板第一仗没有见好就收,把村长的儿子干死了,本来可以速战速决的胜利变成了五十集战争剧,打累死了,苦不堪言。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有的村子看着人多,心不齐,势不众,容易认怂。煤老板在第一仗打赢之后,迅速收买内奸,积极展开分化瓦解工作,对于第一批愿意接受补偿款的群众,还会附赠一些福利,比如几袋好米,几桶油,并承诺优先安排第一批群众在矿上工作。只要有了第一批人,剩下些没了心气的人,就更好对付了。
有的村子,人穷命横,第一仗打输了,反而会极大激发出他们的战斗激情,积极改良武器,自制燃烧弹,把农用铁镐、铁锹改造成军用性质的,把镰刀安上木把,当钩镰枪用。
遇到水土硬的穷村刁民,第二仗必然成为生死之战,死伤在所难免。在这样的战斗前,煤老板一定要拍出几箱人民币,以激励士气,务必明确规定,往死里打,打死一个农民五十万,矿上负责养全家,打残一个农民十万,保证终生就业,谁敢临阵脱逃,老子第一个弄死他。
当然,煤老板不希望出人命,但必须拿出要人命的气势,把手下人鼓动起来,要不然遇到这样的硬仗,一顶不住,补偿款就成了天价,正在建设的煤矿也会有被铲平的危险,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亮剑三十年(2)
第二仗最为血腥,不躺倒一片战斗就不会结束,基本人人杀红眼,家家有重伤,没有真正的胜利者。说来也怪,凡是打得狠的战斗,重伤不少,死反而不容易,或许因为大家都打得太投入了,反而不容易死。
第二仗惊天动地打下来,上头就会派干部、公安出面调停了。他们的工作不好做啊,有些干部没经验,一出事就赶到一线,自然惨遭村里妇女们的围攻,听一通粗野无比的乱骂不说,手、脸、衣服都会被乡下妇女们撕破。
有经验的干部会这么处理,把乡长、村支书先叫来,让他们先把村里带头闹事的列出了名单来,针对这些起义头领研究相应对策,争取采用合理的方法分化瓦解。
战略战术制定好之后,乡长、村支书组建十几个工作组,在村里不停地开会,开名目繁多的会,党团工作生活会、妇女民主生活会、农村文化建设示范典型会、人才振兴会……通过开会,一边做工作,一边消解农民的对立情绪,消磨他们的斗志。
几十个会开下来,农民都被开傻了,再开会谈条件相对好谈些。当然只是一般情况,特殊情况多得很。
我所经历过最为惨烈的战斗,是和信佛之前的邢猛在葛村开矿时遭遇的。
葛村的矿煤质好,还是露天矿,连井都不用打就能采煤。多年来却一直没有煤老板敢在葛村开矿,因为葛村人民风生猛,好勇斗狠,当年出了不少抗日英雄,太君们提到葛村人都怵头。
为了让邢猛来葛村开矿,当地政府提出近乎白给的条件,让他实在不忍拒绝。邢猛和我是拜把子弟兄,他去我也去,回忆起来都佩服当时我俩的勇气。
战斗打响之后,葛村人先是埋伏在山谷两侧,用百十来个燃烧弹把我们的奔驰车炸成奥拓,伤了他们的人之后,葛村人开始在煤矿的必经之路上用雷管,埋炸药,大有不弄死我们不罢休的架势。
邢猛这两字也不白给,他紧急从青海化隆买了一批散弹枪、火枪过来,严阵以待葛村人向煤矿发动的总攻。
那是何等可怕的一场战斗啊,在我有生之年,每当回忆起那次葛村大会战,脊背骨就会发凉。
战斗刚打响没多久,铁镐把我的小腿敲折了,邢猛背着两把散弹枪,手里握着一杆火枪,拼死把我救下,我在他的掩护下,撤退到附近的屋顶上。
小腿的血汩汩地流,我一边包扎伤口,一边从屋顶往下看。他妈的,这那是人民内部矛盾啊,简直是生死矛盾。散弹枪、火枪乒乒乓乓地打得烟雾弥漫,葛村的后生们胸前被炸得稀烂,惨叫声五里外都听得见。
邢猛轰完了三杆五连发,一柄铁锹把他的肠子给铲出来,一把铁镐扎进他大腿,邢猛居然没倒,用枪托将扑过来的人眼睛砸得飚血……
后来,简单,我们都住院了。我记得邢猛在病床上打电话向黑枪制造商抱怨,下次把枪托做成生铁的,能砸死人的,这次差点害死老子。
东北黑道之他乡苦旅
——像曲艺界学习,三拜九磕聚人心。
这些年,东北黑社会到处立字号,开分店,遍布大江南北,及一二三四线城市。
在深圳、三亚这样原住民少的新兴城市,东北黑社会基本成为当地黑道主流势力,拥有充分的话语权。相比沿海开放城市,内地城市大多有自产的黑道精英,数千年无断代传承,称得上是守土爱家的地头蛇,见外来的东北黑道来抢肉吃,怎么办?简单,要么认怂,要么亮剑。
朱学亮是我省西北部黑道老大,这样的荣誉称号既非祖传,也没有在国家商标局注册,更不需要年检,但着实响当当,硬邦邦,在我省西北部十分好使。一分收获,一分付出,朱学亮能当老大,打架的天赋只是一小部分原因,关键还在于他骨头够硬,胆子够大,敢打敢拼,从不退让半寸,从A级通缉犯一直奋斗到拥有几家煤矿的知名企业家、慈善家。
移民至我省的东北黑社会,经营模式因循守旧,从歌厅、舞厅、发廊等涩情业开始做起,然后延伸到宾馆酒店业,这都没什么,可自从他们想染指煤矿后,以朱学亮为首的本地黑道就再也坐不住了。
朱学亮在动员大会发言道,让他们混口饭吃,帮国家解决点就业,我们够大度了,葬他爹的,敢动煤矿,这他妈是抢老婆的仇,办他们。
朱学亮自己现在都有几十个亿,装备一个师都不在话下,组建一支作战能力优良的古惑仔队伍太小意思了。本地的煤老板们当然支持学亮,纷纷从自己的私人武装部队里抽调精英无偿增援朱学良,其中不乏越南枪手和泰国高手。
东北黑社会的经济基础就是几个涩情场所,最先进的武器是两支化隆造手枪,简直是开玩笑。学亮的人马光配防弹衣就花了两百多万,从澳门带回来的德国造重武器,火力强劲指数可参照史泰龙主演的《第一滴血4》。
细节反映实力,实力决定成败。东北黑社会跟学亮打,简直是白莲教教徒跟西点军校的特工打,仗还没打,就输了。
东北黑社会彻底服了,首领亲自跪在学亮面前,送上拜帖,还要现场切一根小指头赔罪,被学亮劝住了。以德服人嘛,痛打落水狗,那是没实力的人干的事。
受降大典很酷,很风光,东北首领敬和头酒时,提出想带领队伍归顺朱大哥,撤销东北番号,唯朱大哥马首是瞻,望大哥安排好接收编制,好让东北弟兄们有个强大而温暖的家。
打架不犯愁,搞兼并重组、机构改革,学亮有点挠头,于是请我吃饭,在酒桌上诉苦,坦言管理东北黑社会成员没经验,担心他们在自己的体系内自成一派,影响团结,如果生了反骨,后果很严重,但拒之门外等于把兔子逼急了,也有潜在的风险。
我说,老朱,这事简单,你就吃了不会上网的亏了,好多新闻都不知道。
学亮忙请我赐教。
我问,你知道那帮搞小品说相声的人吧。
学亮说,我操,跟我吃过饭的明星太多了,谁我不知道啊,你真当老哥凉棒啊。
我说,你学学人家是怎么管理手下人的,开堂收弟子呗,仪式整隆重一点,多请些客人,让他们在大家面前对你三拜九叩,以后你就是师父,你老婆就是师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他们反你等于打自己脸。
学亮,我明白意思,传统的东西还是有用啊,赵家班的弟子们多忠啊,还不是靠这些形式上的东西。
我说,你就按着这路子走,让他们师父师父地叫着,搞得跟爹似的,逢年过节给你磕头,精神上的笼络是最有效的,等于潜移默化地洗脑。
学亮点点头,问我什么叫洗脑。
拜师仪式很隆重,缺乏想象力的可参照网上相声大师、小品教父的收徒仪式。